漢聲童話

# 一月的故事

讓漢聲中國童話成為十幾億中國人的故事

很高興,漢聲《中國童話》簡體版即將在中國大陸隆重出版,能夠在這片孕育中國故事的廣袤土地上,陪伴千千萬萬的中國孩子成長、茁壯。記得1981年,漢聲《中國童話》首度在臺灣地區出版亮相時,我們引用了一句話:

“將來的藝術家一定會明白:創作一則優美的故事、一首好歌,或是編寫人人能懂的傳奇、謎語和笑話,可能比創作長篇小說和交響樂更重要。” 托爾斯泰

19世紀末俄國的大文豪托爾斯泰,以世界頂尖的文學家身份,跨入了大眾通俗文藝的園地,親身收集民間故事,並且為幼小的學童編寫啟蒙讀本。在當時,他的舉動曾經被譏諷為一種偉大才能的浪費。

如今,隔了一個世紀,我們卻不能不說他的理想是真知灼見了。今天,我們放眼世界各國,有多少優秀的文藝工作者,從事兒童讀物的創作。藉著這些優美的讀物──寓言、童話、詩歌或民間故事,我們可以更深一層地體會托爾斯泰的理念:文藝教育乃是人類社會健康發展的根本。

細說漢聲《中國童話》的誕生緣由,不能不提當年的時空背景。1970年至1980年,臺灣地區正處在激烈的西化過程中,新生一代的孩子多半閱讀翻印自歐美、日本的兒童書籍,很少能看到圖文優美的中國讀物。孩子們只認識德國的白雪公主、美國的米老鼠、日本的無敵鐵金剛……如此失根於自身的文化沃土,無怪乎民族意識一代比一代低落了。

這令我們十分憂心。難道說:中國沒有足夠的、好的故事嗎?其實不然。中華民族有五千年曆史、偉麗的山川、廣大的土地和眾多的人口,在在孕育、累積了無數動人的故事。並且,在過去正規學校教育不普及的年代裡,口耳相傳的故事,曾經擔負起非常重要的教化功能,使得即使在窮鄉僻壤長大的孩子,也有一份中國人特有的文化氣質。

昔日的中國故事,如今安在?漢聲工作同仁在多年的民俗調查工作中發現:中國故事並非真正消失,只是藏匿了。君不見,在一所廟宇裡,即使是一座小小的簷下斗拱,也畫了八個故事畫,更不必說那些壁畫、浮雕和詩文裡藏有多少民間傳奇和歷史故事掌故了。此外,民間的刺繡裡也藏了故事,器物的花樣上也描繪著故事,甚至,在我們採訪年老的捏麵人時,一個個造型生動、色彩豔麗而又散發著糯米甜香的江米人,每一個不也都牽連著一則相關的人物故事嗎?

我們由此想到:現代的孩子,不見得能像過去的孩童一樣,藉著生活中的事物,達到潛移默化的文化傳承。他們走進廟宇裡,大概也不再有人為他們解說那些壁畫中的故事了。

當時,眼看中國故事面臨了存亡絕續,我們內心急切,不能坐視不管。因此,漢聲自願負擔起採集和整理的工作,並且藉著現代最好的印刷技術,使得這些蒙塵的故事,得以重新閃亮起來。

第一要務是重新整理浩漫蕪雜的中國民間傳說和歷史故事。這說起來容易,做了才知道困難重重。像民間故事,往往受時代性、地方性和傳述撰寫的影響,面目模糊或斷簡殘篇地散存在各類舊書中,我們必須要讓它們在不失去原有主題和趣味的狀態下,改寫後成為完整的故事,而又能通過現代人價值觀念的考驗。這樣,真正可以採用的故事,不過是資料收集中的百中一二而已。

我們著手於中國兒童故事的工作,發現這工作並不只靠少數人的辛勞和使命就能達成,也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。那時,我們剛好閱讀到1920年至1931年北大、中山大學及民俗學會所做的中國民間故事調查資料。一方面感動於當時大學師生對實際文化的熱情參與,他們不辭辛勞地訪問地方父老,完成這厚達三十冊的民間故事珍貴資料;一方面,我們也領會到,要整頓中國傳統故事,使其成為有趣、人人可讀的書本,需要更多年輕人蔘與才行。

在將近一年的籌劃工作中,我們先後聘請四十多名的年輕文藝工作者,加入兒童故事的撰寫和製圖。最後,凝縮成一個充滿了自我訓練和自我挑戰的工作小組。

漢聲《中國童話》工作小組,分為文字和插圖兩部分。插圖部分在後篇“用彩筆說故事”會細談。至於文字部門,定期有學者、專家來演講兒童文學和寫作方法的分析。此外,小組中每寫一個故事都要嚴格地經過資料和題材的選定,彼此互相口述以研究故事的語氣和結構,然後經過兩三次的修改和潤色,達到口語化才算定稿。

內容編排方面,漢聲《中國童話》是依照農曆,以一年每天一個故事為原則,並順著中國節慶,發展出節令掌故、中國歷史和科學故事、偉人故事、神話、民間傳說等。用各類故事交替穿插的手法,期望孩子們在逐日讀完一年的故事之後,可以奠定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興趣和認識。

此外,在閱讀方法上,五六歲孩子固然已經能借著認字來進入這些故事,然而,在工作日趨繁忙,兩代之間常發生隔閡和代溝的情況下,我們卻更希望父母親能按照日期,以口耳相傳的方式,每天晚上講述一則給孩子聽。為此,我們在每一篇故事的後面都附加了“給媽媽的話”,增加了故事的詮釋和故事所附帶的背景知識。

中國過去多少故事,原本也多是在農村恬靜無事的夜晚,由家中父老閒閒搖扇,講述給孩童們聽的。這些故事的內容有“上窮碧落下黃泉”的玄奇,也關聯了中華五千年曆史和風雲際會的人物,無數的民間傳說更來自廣袤無垠的中國鄉野。這些故事不只充分打開了孩子的精神世界,展開孩子遼闊的心胸,無形中,也使講述者和聆聽者自然建立起了中國倫常的親情。不僅如此,孩子在啟蒙成長過程中,會因親情的滋潤,對自己、對世界充滿信心。

無論是文化的傳承、倫理親情的維繫,或是信心的建立,都是漢聲《中國童話》這套書想要帶進家庭中的。它的聆聽對象與誦讀者,該是由5歲小童以至90歲的長者。

當年漢聲《中國童話》在臺灣結集出版時,我們想到19世紀的德國,在普法戰爭後,國勢正由衰弱逐漸復興。那時有格林兄弟倆,他們從民俗神話研究開始,進一步採擷德國民間故事,並提升了故事的想象力及意義,撰寫成280多則的《格林童話全集》。據學者說,這套書對近代德國的教育和文化有極大的影響力。格林童話使德國的孩童從小便受到德國文化的啟蒙,使他們從民族情感的維繫中,奮發求進。如今,格林童話已不只屬於德國的財產,它的影響力已是全人類的了。

不論漢聲《中國童話》簡體版將來在中國是否能有格林童話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力,但我們相信,在廣大的中國故事領域中,它是一個起步,也經由這樣的工作,我們得以與中國的傳統香火綿延,並且展望未來全新的世代。

值得欣慰的是,漢聲《中國童話》繁體版在臺灣地區出版後,多年來深入臺灣無數家庭,影響所及,從學校說故事的課程也看得出來。當年上說故事課時,臺灣從南到北幾乎每位上臺的小朋友都說著漢聲《中國童話》裡的故事,而臺下小朋友竟能唸唸有詞跟著複誦。小朋友的反應讓我們明白,在現代化的中國人社會裡,孩子們多麼迫切需要屬於自己民族的故事。

特別是今天時代更迭,中國從忙碌的工業社會來到瞬息萬變的後工業時代,我們的孩子陷入了一種新的困境。由於電子化的結果,兒童電子產品大行其道,孩子們課餘大多沉迷於電子產品。電子產品畫面炫譁刺激、奪人耳目,故事本身也多為假設虛擬。不少孩子因此活在自以為是的虛擬世界裡,儼然成為“宅童”,既失根於現實社會,也失根於民族文化。

在漢聲《中國童話》簡體版出版前夕,我們深切體認,《中國童話》這部老經典是該在新時代發揮新作用了。它既有歷史積澱的智慧本體,又透過父母每日一則、口耳相傳的使用方法,如此體用結合,恰可通過時代變遷的考驗。因此我們深信,在快速、虛擬且飄忽的世代,漢聲《中國童話》能幫助孩子穩定紮下深厚的根基,讓我們的民族幼苗身心茁壯,能面對世界各項挑戰,成為新時代扭轉乾坤的新巨人。

用彩筆說故事

中國人是熱愛圖畫的民族,一支毛筆、一張宣紙,揮灑著天地間雋永的情意。中國人畫圖是有意義的,小自記錄生活諸事,大到上天入地說盡宇宙穹蒼、生民百姓,透過一幅幅圖畫,談歷史說地理,講人物的忠孝節義,述說生命的低潮與昂揚,傳承祖先的智慧。而畫裡透露的信息,往往能口耳相傳、代代不絕。

中國人之所以擅長用圖畫來敘事說理,其來有自。

打從遠古的蠻荒時代,我們的老祖宗站直身來,空出了兩手,自此,手與腦便展開了親密的合作,製作工具打獵填飽肚子,天冷了動手做衣服抵禦寒冷。

日子一天天過下去,越做越好,我們的祖先體認到必須把好的經驗傳承下去。為了記錄各項生活經驗,祖先們會想盡辦法在巖壁上畫出圖像,描述如何打獵、製作工具等等,一代又一代沿襲下來。畫圖這件事情,我們的祖先掌握得很好,逐漸將圖像提升簡化,形成了象形文字──以圖畫的技術來述寫,最終發展成偉大的漢字。

儘管發展出文字,但中國人的畫圖功夫絲毫不偏廢。在基層的民間,純粹以畫圖的形式來表達生活事物與信仰,例如以圖像祈求吉祥平安、子孫繁衍。這是人類學家所說的小傳統文化,對象是芸芸眾生、廣大的農民。

生活裡原本便有許多歌謠、故事流傳其間。歌謠用唱的,故事用說的,一旦想要將它們記錄下來,中國人擅長的畫圖能力便派上了用場,讓更多不識字的民眾也能看得懂。內容畫在牆壁上就成了壁畫,印在紙張上即是版畫。他們看得懂圖像,能夠從中得知圖像所要表達的意涵。於是,廟宇裡的壁畫講述著與信仰有關的故事,祖先宗祠裡也出現了教忠教孝的繪圖。民間隨處可見的幀幀圖畫,發揮了小傳統文化的功能,這些圖畫猶如民間的歷史課本、文化課本,傳承了民族文化。

如此,上層的文字與基層的圖畫交相呼應,使得中國文明得以代代相傳,成為世上歷史最悠久的民族。推究起來,這與中國人愛圖畫是有關係的。

圖畫是平面的美術表現,中國人手腦並用的結果,自然也發展出立體的美術形式,如泥人、捏麵人、吹糖人等等,生動形塑著歷史人物,進而在民間出現了各種手藝的小行業。這些小行業走街串巷,身兼文化的傳播者。巧手捏的紅臉關公、白臉曹操,誰忠誰奸,往往成了老爺爺與小孫子說故事最動人的媒材。中國的歷史故事表現在平面和立體的美術形式中,傳承下來了。

不僅如此,中國人還有時尚的流行文化行為。我們逢年過節有版畫、年畫,一張張描繪著歷史與文化故事的美麗圖畫張貼在家裡除舊迎新、祈福祛邪,一貼就是一年。也因此,農村裡的人從小就知道這些專屬於中國人的歷史文化故事。

漢聲《中國童話》既著眼於講述中國人的故事,故事的插圖自然要以中國的美術形式來呈現,務使文字內涵與圖畫交相輝映。漢聲汲取了歷代祖先流傳下來的民族美術大寶庫,如剪紙、壁畫、刺繡、版畫、漆畫、琺琅彩,甚至木雕、石刻、磚刻等文物上的美術表現,以及藍印花布與其他彩印花布上的紋樣等等。我們一一細究其精華後,將這些地道的中國美術,適切對應在故事裡,成為插圖的表現形式。

表現形式有了,技法就更得講究,才不致一腳踩空。漢聲美術組有著中國美術文化的瑰麗傳承,學習訓練特別嚴格,繪者必須掌握各種不同形式的表現手法。在漢聲《中國童話》製作期間,漢聲的美術組儼如一所美術大學,版畫、彩畫、暈染、拓片、剪貼,無一不研究鑽研。版畫要用刀子,彩畫得運用毛筆,暈染則使用刷子,還有以泥巴彩塑,或選用不同質料的版來拓印,美術組一路琢磨下來,大都能畫、能刻又能印。而這些美術形式,最終又以毛筆完成在宣紙上,使這些林林總總的美術形式得以統一,組構成漢聲《中國童話》全套書的插畫作品。

毛筆是聰明神奇的工具。中國人手握一支柔軟的毛筆,即可變化出各種形態,例如:拉高畫細線條,壓低成為粗線,側鋒則可表達情緒,線條可以剛柔並濟,也可以抑揚頓挫。中國人講究“骨法用筆”,指的就是下筆有骨力,亦即用筆的功力。正因以毛筆為工具,中國的線條與西方的截然不同,一條線有頭有尾,且能表現個性。

為此,漢聲美術組從線條開始面對,日日拿著毛筆畫線條,鍛鍊基本功,務求筆下的線條有頭有尾有骨力,畫出地道的中國線條。

分析漢聲對美術技法的要求,可總結為以下三大層次:

第一層次是“表達”,透過“骨法用筆”的功力,無論畫山畫水畫人物,都要能掌握內容情節,讓人看得懂;

第二層次是“表現”,講求“佈局完美”,精心安排畫出故事中的各項元素,用最完美的構圖,將故事呈現出來;

第三層次是“表演”,在前述的繪圖能力上揮灑創意,讓整幅圖畫達到不僅有氣韻生動的境界,還要引人入勝,非看不可。

這三大層次是漢聲美術的自我要求,藉此達到中國祖先講求的“圖必有意”,“意”不僅代表意義,也包含了情意。就這樣,漢聲《中國童話》打開了老祖宗的美術寶庫,宛如將民族巨人請出來,用彩筆說故事,以圖畫傳播文化,獻給千千萬萬的中國孩子,成為“最美最美的中國童話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