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四百五十五 狐九

張直方  張 謹  昝 規  狐 龍  滄渚民

民 婦

張直方

唐鹹通庚寅歲,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,抗表請修入覲之禮,優詔允焉。先是,張氏世蒞燕土,燕民世服其恩,禮燕臺之嘉賓,撫易水之壯士,地沃兵庶,朝廷每姑息之。洎直方之嗣事也,出綺紈之中,據方岳之上,未嘗以民間休慼為意,而酣酒於室,淫獸於原,巨賞狎於皮冠,厚寵集於綠幘。暮年而三軍大怨,直方稍不自安,左右有為其計者,乃盡室西上至京。懿宗授之左武衛大將軍,而直方飛蒼走黃,莫親徼道之職。往往設罝罘於通道,則犬彘無遺,臧獲有不如意者,立殺之。或曰:“輦轂之下,不可專戮。”其母曰:“尚有尊於我子者耶?”其僭軼可知也。於是諫官列狀上,請收付廷尉。天子不忍置於法,乃降為燕王府司馬,

張直方

唐代鹹通年間的庚寅年,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,上書請求修訂臣子朝見皇上的禮儀,皇上特下詔書答應了他。先前,張家世代統帥燕地,燕地百姓世世代代蒙受張家的恩惠。張家對到燕昭黃金臺來的嘉賓禮節周到,對易水上的壯士盡力安撫,土地肥沃,兵多將廣,朝廷也常常姑息遷就。直到張直方繼承了父親的職務。這個人出生於富貴家庭,地位在地方長官之上,不曾把民間疾苦放在心上,卻在家裡盡情飲酒,在野外無節制地捕獵,巨賞輕易賜給戴皮帽的獵手,厚寵集中於戴綠幘的權貴子弟。到了晚年三軍將士表現出極大不滿,張直方才稍稍有點不安寧,他身邊有人為他出謀劃策,於是全家向西到京城去。懿宗皇帝任命他為左武衛大將軍,可是張直方飛蒼鷹跑黃犬,不去盡巡察的職責。往往在通行路上安設捕獸的網,就連狗和豬也剩不下。如果有不如意的奴僕,立刻就殺死他。有人說:“京都之下,不可隨意殺人。”張直方的母親說:“還有比我的兒子更尊貴的嗎?”他們的犯上行為由此可知。因此諫官列出張直方的罪狀上書給皇帝,要求把他抓起來交給廷尉。皇上不忍心對他按法律加刑罰,便把他降職為燕王府司馬,

俾分務洛師焉。直方至東都,既不自新,而慢遊愈極。洛陽四旁,翥者攫者,見皆識之,必群噪長嗥而去。

有王知古者,東諸侯之貢士也。雖薄涉儒術,而數不中春官選,乃退遊于山川之上,以擊鞠揮觴為事,遨遊於南鄰北里間。至是有紹介於直方者,直方延之,睹其利喙贍辭,不覺前席,自是日相狎。壬辰歲冬十一月,知古嘗晨興,僦舍無煙,愁雲塞望,悄然弗怡,乃徒步造直方第。至則直方急趨,將出畋也,謂知古曰:“能相從乎?”而知古以祁寒有難色,直方顧丱僮曰:“取短皁袍來。”請知古衣之。知古乃上加麻衣焉,遂聯轡而去。出長夏門則微霰初零,由闕塞而密雪如注。乃渡伊水而東南,踐萬安山之陰麓,而韝弋之獲甚夥。傾羽觴,燒兔肩,殊不覺有嚴冬意。

及霰開雪霽,日將夕焉,忽有封狐突起於知古馬首,乘酒馳之,數裡不能及,又與獵徒相失。須臾,雀噪煙暝,莫知所如。隱隱聞洛城暮鍾,但彷徨於樵徑古陌之上。俄而山川闇然,若一鼓將半,長望間,有炬火甚明,乃依積雪光而赴之。復若十餘里,至則喬林交柯,而朱門中開,皓壁橫亙,真北闕之甲第也。知古及門下馬,將徙倚以待旦。

無何,小駟頓轡,閽者覺之,隔闔而問阿誰,知古應曰:“成周貢士太原王知古也。今旦有友人將歸於崆峒舊隱者,僕餞之伊水濱,不勝離觴。既摻袂,馬逸,復不能止,

讓他分管洛陽的軍隊。張直方到了東都洛陽,不改過自新,反而更加放肆地到處遊玩。洛陽的四周,天上飛的,地上跑的,看見了都認識他,一定成群鳴叫長嗥著離開。

有個叫王知古的人,是東方諸侯的貢士。雖然略微涉列過儒家學說,卻多次沒有被禮部擢為進士,就退遊于山水之間,把擊鞠喝酒當正事,在南鄰北里之間到處遊玩。到這時才有人把他介紹給張直方,張直方把他請來,親眼看見了他的伶牙俐齒,不自覺移座向前以示親近,從此天天在一起玩耍。壬辰年冬季十一月,王知古有一天早起,只見屋裡沒有煙火,愁雲佈滿了天空,靜悄悄地令人心裡不愉快,就徒步走到張直方的府第去。到了就見張直方急匆匆地出來,正準備去打獵,對王知古說:“能跟我們一塊去嗎?”王知古因為天太冷臉上有為難的表情,張直方回頭對幼僮說:“取一個短皁袍來。”就請王知古穿上。王知古在短皁袍外又加一件麻衣,就並排騎馬出發。出長夏門時還零星地下著小雪花,到闕塞時密雪像下雨似的。於是渡過伊水又向東南走,走過萬安山北面山坡,途中射獵的收穫很多。用羽觴喝酒,吃燒兔肉,一點也不覺得有寒冬的冷意了。

等到天晴雪停,太陽也將要落山了,忽然有隻大狐狸在王知古的馬頭前面站起,王知古趁著酒興去追趕,追了幾里路也沒追上,又和打獵的夥伴走散了。不一會兒,雲雀亂叫煙霧濛濛,不知到了哪裡。隱隱聽見洛城日暮的鐘聲,只能在打柴小路和古道上。不一會兒山川變黑暗了,好像是一鼓將半時分,遠遠地望去,看見有很明亮的火炬,就靠著積雪的光亮走向火炬。又走了好像十多裡,到了就見喬木林樹枝交叉著,有扇紅色大門開在中間,白色的牆壁綿延橫亙,真像是朝廷的住宅一樣。王知古到門前下馬,準備倚在牆邊等待天亮。

不久,因為給小馬卸下轡頭,守門人覺察到了,隔著大門問是誰。王知古回答說:“我是成周貢士太原人王知古,今天早晨有個朋友準備回到崆峒山以前隱居的地方,我在伊水邊上為他餞行,承受不了這離別之酒。告別後,馬跑起來,又不能止住,

失道至此耳。遲明將去,幸無見讓。”閽曰:“此乃南海副使崔中丞之莊也。主父近承天書赴闕,郎君復隨計吏西征,此唯閨闈中人耳,豈可淹久乎?某不敢去留,請聞於內。”知古雖怵惕不寧,自度中宵矣,去將安適,乃拱立以俟。

少頃,有秉蜜炬自內至者,振管闢扉,引保母出。知古前拜,仍述厥由。母曰:“夫人傳語,主與小子皆不在家,於禮無延客之道。然僻居與山藪接畛,豺狼所嗥,若固相拒,是見溺而不援也。請舍外廳,翌日可去。”知古辭謝,從保母而入。過重門側廳所,欒櫨宏敞,帷幕鮮華。張銀燈,設綺席,命知古座焉。酒三行,復陳方丈之饌,豹胎魴腴,窮水陸之美者。保母亦時來相勉。

食畢,保母復問知古世嗣官族,及內外姻黨,知古具言之。乃曰:“秀才軒裳令胄,金玉奇標,既富春秋,又潔操履,斯實淑媛之賢夫也。小君以鍾愛稚女,將及笄年,常託媒妁,為求佳對久矣。今夕何夕,獲遘良人,潘楊之睦可遵,鳳凰之兆斯在。未知雅抱何如耳?”知古斂容曰:“僕文愧金聲,才非玉潤,豈室家為望,唯泥塗是憂,不謂寵及迷津,慶逢子夜,聆清音於魯館,逼佳氣於秦臺。二客遊神,方茲莫計;三星委照,唯恐不揚。儻獲託彼強宗,眷以嘉偶,則平生所志,畢在斯乎。”保母喜,謔浪而入白。

迷了路到了這裡。我等到天一亮就離開,請不要責備我。”守門人說:“這裡是南海副使崔中丞的莊園。主人最近接到天書到京城去了,公子又跟隨著軍師西征去了,這裡只有女人了,怎能讓你久留在這裡呢?我不敢決定讓你走還是留,請讓我傳達到女主人那裡。”王知古雖然擔心,自己又考慮到已經半夜了,離開這兒到哪裡去呢?於是拱手站在那裡等待。

不一會兒,有人拿著蜜蠟燭從裡面走來,打開了門鎖,領著保母出來。王知古走上前行禮,仍然述說來到這裡的原因。保母說:“夫人傳話說,主人和公子都不在家,按照禮法沒有請客人進門的道理。可是我們住的地方與大山大澤相通,是豺狼出沒嗥叫的地方,如果堅決拒絕你,那就是看見別人落水而不伸手相救。請你住到外廳,明天再走吧。”王知古說了道謝,跟保母進去了。路過重重門戶和側廳等地方,樑柱拱頂十分寬敞,帷帳幕布鮮豔華美。點上銀燈,設下綺麗的座席,讓知古坐下。喝了三巡酒,又擺上很多菜餚,豹胎肥魚,窮盡了水陸美味。保母也時時來勸酒。

吃完飯,保母又問王知古的家世官族,以及內外的姻親,王知古全都說了。保母才說:“你是顯貴的世家後代,金玉美質,風度奇特,既年輕健壯,又行為端正,這實在是賢淑美女的好丈夫。女主人因為鍾愛小女兒,快成年了,經常託人做媒,為女兒尋找好配偶很久了。今天是什麼日子,得到了一個好丈夫。潘楊兩家的姻親能夠變成現實,鳳凰結合的兆頭就在眼前。不知你心裡覺得怎麼樣?”王知古收起笑容說:“很慚愧我的文章沒有金石之聲,才學不像玉石那樣潤澤有光彩,怎麼敢去想娶妻安家?只擔心我地位低下,沒想到我這個迷路的人受到你們的寵愛,值得慶幸的是半夜裡相遇,在這寓館裡聆聽美妙的音樂,在這秦臺之上靠近芳香佳氣。客遊的陰陽二神,正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,福祿壽三星照到我的身上,唯恐自己長相太差。如果能夠寄身在豪門大族之中受到保護,又把好配偶嫁給我,我平生的志願,竟然都在這裡遇上了嗎?”保母很高興,開著玩笑進去稟報。

復出致小君之命曰:“兒自移天崔門,實秉懿範;奉 蘩之敬,知琴瑟之和。唯以稚女是懷,思配君子;既辱高義,乃葉夙心。上京飛書,路且不遙;百兩陳禮,事亦非僭。忻慰孔多,傾矚而已。”知古罄折而答曰:“某蟲沙微類,分及湮淪,而鐘鼎高門,忽蒙採拾。有如白水,以奉清塵;鶴企鳧趨,唯待休旨。”知古復拜,保母戲曰:“他日錦雉之衣欲解,青鸞之匣全開;貌如月暈,室若雲迷。此際頗相念否?”知古謝曰:“以凡近仙,自地登漢;不有所舉,孰能自媒?謹當銘彼襟靈,志之紳帶;期於沒齒,佩以周旋。”復拜。

時則月沉當庭,實為良夜。保母請知古脫服以休。既解麻衣而皁袍見,保母誚曰:“豈有縫掖之士,而服短後之衣耶?”知古謝曰:“此乃假之於與所遊熟者,固非己有。”又問所從,答曰:“乃盧龍張直方僕射所借耳。”保母忽驚叫仆地,色如死灰。既起,不顧而走入宅。遙聞大叱曰:“夫人差事,宿客乃張直方之徒也!”復聞夫人音叱曰:“火急逐出,無啟寇仇!”於是婢子小豎輩群從,秉猛炬,曳白棓而登階。知古㑌儴,趠於庭中,四顧遜謝,詈言狎至,僅得出門。才出,已橫關闔扉,猶聞喧譁未已。

又出來傳達女主人的命令說:“我女兒自從移居天崔門,秉承美好的風範,懂得敬祀祖先主持家務,知道琴瑟諧和的道理。只是憂心小女,想讓她與君子婚配;蒙你慷慨答應,才了卻了我平素的心願。往京城裡寄封信,路還不算很遠;要你一百兩銀子的聘禮,也不算過分。我頗感欣慰,多囑咐你幾句罷了。”王知古謙恭地行禮回答說:“我是小蟲和沙土一類微不足道的東西,按道理應當湮沒無聞,可是你們是鐘鳴鼎食的高貴家庭,竟蒙受你們看得起。就像是一碗清水,以奉侍清塵;就像黃鶴伸長脖子,野鴨子快步疾走,全聽你們的安排。”說完,王知古又拜,保母對他開玩笑說:“等到那一天,打扮得花團錦簇的新娘子準備脫下衣服,梳妝匣子完全打開;容貌像月亮有暈一樣迷人,洞房像雲霧繚繞一樣令人目眩。這個時候你還會想到我嗎?”王知古道謝說:“以凡人的身份接近神仙的府第,從地下登上天河;不是有人舉薦,誰能自己給自己作媒人?我會銘記你高尚的心靈,記在紳帶上;一輩子也不忘記,佩戴著與人周旋。”又行禮致謝。

這時就見月光西沉照進院子,實在是個美好夜晚。保母請王知古脫下衣服休息。脫下麻衣,裡面的短皁袍露出來,保母諷刺說:“難道有貴族而穿後身短的衣服嗎?”王知古道歉說:“這件衣服是向經常在一塊遊玩的熟人借的,本來不是我自己的衣服。”又問是向誰借的,回答說:“是盧龍張直方僕射借給我的。”保母忽然驚叫著跌倒在地上,臉色像死灰一樣。站起來以後,頭也不回就跑進後宅去了。遠遠地就聽她大聲叱罵說:“夫人你的事情辦錯了,來求宿的人是張直方的門徒。”又聽夫人的聲音叱責說:“火速趕他走,不要引來仇敵。”於是婢女和僮僕成群地跟隨著,拿著猛烈燃燒的火炬,拖著白木棒走上臺階。王知古惶恐不安,跳到庭院裡,向四面望著道歉,咒罵聲紛紛傳來,勉強能走出門來。剛出門,已經關上大門上了門栓,還聽到不停的喧譁聲。

知古愕立道左,自嘆久之。將隱頹垣,乃得馬於其下,遂馳去。遙望大火若燎原者,乃縱轡赴之。至則輸租車方飯牛附火耳。詢其所,則伊水東,草店之南也。復枕轡假寐,食頃而震方洞然,心思稍安,乃揚鞭於大道。比及都門,已有直方騎數輩來跡矣。遙至其第,既見直方,而知古憤懣不能言。直方慰之,坐定,知古乃述宵中怪事。直方起而撫髀曰:“山魑木魅,亦知人間有張直方耶?”且止知古。復益其徒數十人,皆射皮飲羽者,享以卮酒豚肩,與知古復南出。既至萬安之北,知古前導,殘雪中馬跡宛然。直詣柏林下,至則碑板廢於荒坎,樵蘇殘於密林。中列大冢十餘,皆狐兔之窟宅,其下成蹊。於是直方命四周張羅,彀弓以待;內則束蘊荷鍤,且掘且燻。少頃,群狐突出,焦頭爛額者,罥掛者,應弦飲羽者,凡獲狐大小百餘頭以歸。出《三水小牘》。

張 謹

道士張謹者,好符法,學雖苦而無成。嘗客遊至華陰市,見賣瓜者,買而食之。旁有老父,謹覺其飢色,取以遺之。累食百餘,謹知其異,奉之愈敬。將去,謂謹曰:“吾土地之神也,感子之意,有以相報。”因出一編書曰:“此禁狐魅之術也,宜勤行之。”謹受之,父亦不見。

王知古驚詫地站在路邊,自己在那裡嘆息了很久。正要隱藏在殘破的圍牆邊,竟在那裡找回了自己的馬,於是騎著馬離開了。遠遠看見大火像燎原一樣,於是快馬加鞭趕了過去。到了就見徵調和租用的車正在喂牛和生火做飯。詢問這是什麼地方,是伊水東面,草店的南面。又枕著馬鞍打了個盹,有一頓飯的時間因受震動,才清醒過來,心思稍稍安定,就在大道上揚鞭飛馳。等趕到都門,已有張直方的好幾個隨從來尋他了。遠遠地走到張直方的府第,看見張直方以後,王知古憤懣得說不出話。張直方安慰他,坐定以後,王知古才說了夜裡遇到的怪事。張直方站起來拍著大腿說:“山中的鬼怪,也知道人間有張直方嗎?”先讓王知古休息,又增加了幾十個人,都是善於打獵的人,讓他們吃豬肉喝足酒,與王知古又出南門。已經到了萬安的北面,王知古在前面當嚮導,殘雪中馬的足跡很清楚,一直通向柏樹林下,到裡面一看,石碑板木在荒山坡上亂扔著,在密林中有打柴割草的殘跡。中間排著十多個大墳墓,都是狐狸野兔的洞穴,墳下面有走出來的小路。於是張直方命令在四周張開網羅,張滿弓弩等待著;在裡面墳墓旁,就用捆草點火,用鍬鎬挖洞,一邊挖一邊用煙火薰。不一會兒,一大群狐狸突然跑出來,有焦頭爛額的,有被網纏住的,有隨著弓弦聲被射中的,總共捉了大小一百多隻狐狸,就回城去了。出自《三水小牘》。

張 謹

道士張謹,喜歡符法,學的雖然很刻苦卻沒有成就。曾經遊歷到華陰市,看見一個賣瓜的人,就買瓜吃。旁邊有個老人,張謹覺察出他臉有飢色,拿過瓜來送給老人吃。老人累計吃了一百多個瓜,張謹知道他是個異人,侍奉他更加恭敬。即將離開時,他對張謹說:“我是土地神,感謝你的心意,有個東西想用來報答你。”便拿出一編書說:“這是禁止狐魅的法術,應當勤學苦練。”張謹接過書,老人也不見了。

爾日,宿近縣村中,聞其家有女子啼呼,狀若狂者,以問主人,對曰:“家有女,近得狂疾,每日昃,輒靚妝盛服,雲召胡郎來。非不療理,無如之何也。”謹即為書符,施簷戶間。是日晚間,簷上哭泣且罵曰:“何物道士,預他人家事!宜急去之!”謹怒呵之,良久大言曰:“吾且為奴去。”遂寂然。謹復書數符,病即都差。主人遺絹數十匹以謝之。

謹嘗獨行,既有重齎,須得傔力。停數日,忽有二奴詣謹,自稱曰“德兒、歸寶”,嘗事崔氏,崔出官,因見捨棄,今無歸矣,願侍左右。謹納之,二奴皆謹願黠利,尤可憑信。謹東行,凡書囊符法,行李衣服,皆付歸寶負之。將及關,歸寶忽大罵曰:“以我為奴,如役汝父。”因絕走。謹駭怒逐之,其行如風,倏忽不見。既而德兒亦不見,所齎之物,皆失之矣。

時秦隴用兵,關禁嚴急,客行無驗,皆見刑戮。既不敢東度,復還主人。具以告之,主人怒曰:“寧有是事?是無厭,復將撓我耳!”因止於田夫之家,絕不供給。遂為耕夫邀與同作,晝耕夜息,疲苦備至。因憩大樹下,仰見二兒曰:“吾德兒、歸寶也。汝之為奴苦否?”又曰:“此符法我之書也,失之已久。今喜再獲,吾豈無情於汝乎?”因擲行李還之曰:“速歸,鄉人待爾書符也。”即大笑而去。謹得行李,復詣主人,方異之。更遺絹數匹,乃得去。自爾遂絕書符矣。出《稽神錄》。

有一天,他住在華陰附近的村中,聽到這家有個女子啼哭呼喊,形貌像是瘋子。因此問主人,主人回答說:“我家有個女兒,近來得了瘋病,每天日頭西斜,就搽脂抹粉穿上華麗服裝,說是要召喚胡郎來。不是不給她治病,是對她的病沒有辦法啊。”張謹就為他寫了符,貼在房簷和門上。這天晚上,房簷上有人一邊哭一邊罵說:“這是哪個老道士,管別人的家事!應當快點離開這裡!”張謹憤怒地呵斥他,很久後那人才大聲說:“我暫且為你離開這裡。”然後就安靜了下來。張謹又寫了幾道符,他女兒的病就都好了。主人家送給他十匹絹表示感謝。

張謹曾獨身行走,既然有了重物,就必須要有侍從幫著出力。停了幾天,忽然有兩個奴僕來見張謹,自稱叫“德兒、歸寶”,說曾經侍奉崔氏,崔氏因貶官外出,因而被拋棄,現在沒有家了,願意侍候在張謹身邊。張謹收納了他們,兩個僕人都謹慎順從,做事聰慧伶俐,特別值得信任。張謹向東走,所有書囊符法,行李衣服,都交給歸寶揹著。快到關口時,歸寶忽然大罵說:“把我當奴僕使用,像支使你的父親一樣。”於是就跑了。張謹又驚又怒去追他,他走得像風一樣,一會兒就不見了。不久,德兒也不見了,所攜帶的東西,都丟光了。

這時秦隴之間正在打仗,關口查得特別嚴,行路的客人如果沒有證明,都會被殺。張謹不敢向東走,就又回到主人家,把事情全告訴主人了。店主人生氣地說:“怎麼會有這種事?你這是不滿足,又要騷擾我了。”就把張謹安排在田夫家裡住,也不供給他吃喝。就被田夫邀請共同耕作,白天耕種夜間休息,又累又苦到了極點。便在大樹下休息,仰起頭看見兩個小孩說:“我們是德兒、歸寶。你做奴僕苦不苦?”又說:“這本符法是我們的書,丟失很久了。現在很高興又得到了書,我們難道能對你無情嗎?”於是扔下行李還給他說:“快回家吧,鄉人等著你寫符法呢。”就大笑著走了。張謹得到行李,又去拜見那家主人,主人這才覺得事情奇異。又贈給他幾匹絹,張謹才得以離開。從這以後就再也不寫符作法了。出自《稽神錄》。

昝 規

唐長安昝規因喪母,又遭火,焚其家產,遂貧乏委地。兒女六人盡孩幼,規無計撫養。其妻謂規曰:“今日貧窮如此,相聚受飢寒,存活終無路也。我欲自賣身與人,求財以濟君及我兒女,如何?”規曰:“我偶喪財產,今日窮厄失計。教爾如此,我實不忍。”妻再言曰:“若不如此,必盡飢凍死。”規方允之。

數日,有一老父及門,規延入。言及兒女飢凍,妻欲自賣之意,老父傷念良久,乃謂規曰:“我累世家實,住藍田下。適聞人說君家妻意,今又見君言,我今欲買君妻,奉錢十萬。”規與妻皆許之。老父翌日,送錢十萬,便挈規妻去。仍謂規曰:“或兒女思母之時,但攜至山下訪我,當令相見。”

經三載後,兒女皆死,又貧乏,規乃乞食於長安。忽一日,思老父言,因往藍田下訪之。俄見一野寺,門宇華麗,狀若貴人宅。守門者詰之,老父命規入。設食,兼出其妻,與規相見。其妻聞兒女皆死,大號泣,遂氣絕。其老父驚走入,且大怒,擬謀害規,規亦怯懼走出,回顧已失宅所在,見其妻死於古冢前,其冢旁有穴。規乃自山下共發冢,見一老狐走出,乃知其妻為老狐所買耳。出《奇事記》。

狐 龍

驪山下有一白狐,驚撓山下人,不能去除。唐乾符中,忽一日突溫泉自浴,須臾之間,雲蒸霧湧,狂風大起,化一白龍,昇天而去。後或陰暗,往往有人見白龍飛騰山畔。

昝 規

唐代長安昝規因為母親去世,又遭了火災,燒光了家產,生活變得極其貧窮。六個兒女都很幼小,昝規沒有辦法撫養。他的妻子對他說:“現在貧窮到這步田地,在一起生活就要挨餓受凍,最後還是沒有活路。我想把自己賣給別人,得點錢財用來接濟你和我的孩子們,怎麼樣?”昝規說:“我偶然喪失了財產,現在困窘艱難沒有辦法。教你這麼做,我實在不忍心。”妻子又說:“如果不這麼做,一定全都凍餓而死。”昝規才答應了她。

幾天後,有一個老人上門來,昝規把他請進屋。談到兒女挨餓受凍,妻子要出賣自身的意思,老人傷心地思考了很久,才對昝規說:“我家好幾代都很富有,住在藍田下。剛才聽別人說了你妻子的意思,現在又聽見你的話,我現在想買你的妻子,給你十萬錢。”昝規與妻子都答應了他。老人第二天就送來十萬錢,就領昝規的妻子走了,還對昝規說:“在兒女們想念母親的時候,只要攜帶著到山下找我,我會讓她與你們相見。”

過了三年,兒女們都死了,又窮得沒辦法,昝規就到長安去討飯。忽然有一天,想起老人的話,便前往藍田下尋找老人。不久看見郊外有一個寺廟,門庭華麗,樣子像是貴人家的宅院。守門人詢問他,老人就讓昝規進去。準備吃的,並讓他妻子出來,和昝規見面。他妻子聽說兒女都死了,大聲哭泣,氣絕而死。那個老人驚慌地急忙跑進來,並且特別生氣,打算害死昝規,昝規也嚇得跑了出去,回頭看時已沒有了宅院。只見他的妻子死在一座古墳前面,墳旁有洞穴。昝規就約人一起發掘古墳,看見一隻老狐狸跑出來,才知道他的妻子被老狐狸買去了。出自《奇事記》。

狐 龍

驪山下有一隻白狐狸,驚擾山下的百姓,也沒辦法去除它。唐代乾符年間,忽然有一天白狐急速來到溫泉洗浴,轉眼之間,雲氣升騰霧氣翻滾,狂風大作,那白狐化成一條白龍,昇天而去。後來有時遇上陰天,常常有人看見白龍在驪山附近飛騰。

如此三年,忽有一老父,每臨夜,即哭于山前。數日,人乃伺而問其故。老父曰:“我狐龍死,故哭爾。”人問之:“何以名狐龍?老父又何哭也?”老父曰:“狐龍者,自狐而成龍,三年而死。我狐龍之子也。”人又問曰:“狐何能化為龍?”老父曰:“此狐也,稟西方之正氣而生,胡白色,不與眾遊,不與近處。狐託於驪山下千餘年,後偶合於雌龍。上天知之,遂命為龍。亦猶人間自凡而成聖耳!”言訖而滅。出《奇事記》。

滄渚民

江南無野狐,江北無鷓鴣,舊說也。晉天福甲辰歲,公安縣滄渚村民辛家,犬逐一婦人,登木而墜,為犬齧死,乃老狐也,尾長七八尺。則正首之妖,江南不謂無也,但稀有耳。蜀中彭漢邛蜀絕無,唯山郡往往而有,里人號為野犬。更有黃腰,尾長頭黑,腰間焦黃,或於村落鳴,則有不祥事。出《北夢瑣言》。

民 婦

世說雲,狐能魅人,恐不虛矣。鄉民有居近山林,民婦嘗獨出於林中,則有一狐,忻然搖尾,款步循擾於婦側,或前或後,莫能遣之。如是者為常,或聞丈夫至則遠之,弦弧不能及矣。忽一日,婦與姑同入山掇蔬,狐亦潛逐之。婦姑於叢間稍相遠,狐即出草中,搖尾而前,忻忻然如家犬。婦乃誘之而前,以裙裙裹之,呼其姑共擊之,

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年,忽然有一個老人,每到天剛黑時,就在山前哭泣。哭了好幾天,有人就等在那裡問他哭的原因。老人說:“我的狐龍死了,所以才哭。”有人問他:“為什麼叫狐龍?老人又為什麼哭呢?”老人說:“狐龍,就是從狐狸變成的龍,三年就死了。我是狐龍的兒子。”有人又問:“狐狸為什麼能變成龍?”老人說:“這隻狐狸,稟受了西方的正氣而出生,鬍子是白色的,不與一般的龍遊玩,也不和一般的龍接近相處。這隻狐狸寄住在驪山下面已經一千多年,後來偶然與雌龍交配。上天知道了這件事,就命令讓它變成龍。也就好比人類從凡人變成聖人一樣。”說完就不見了。出自《奇事記》。

滄渚民

長江以南沒有野狐狸,長江以北沒有鷓鴣鳥,這是以前的說法。五代晉天福年間甲辰這一年,公安縣滄渚村姓辛的村民家,有隻狗追逐一個婦人,婦人爬樹時掉了下來,被狗咬死,竟是一隻老狐狸,尾巴有七八尺長。那麼,死則頭必正向丘穴的狐妖,江南不能說沒有,只是極稀少罷了。蜀中彭漢邛蜀等地絕對沒有,只是山裡的郡中往往有,村裡人叫“野犬”。更有一種叫“黃腰”的“野犬”,尾長頭黑,腰間焦黃。有的在村落裡鳴叫,就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。出自《北夢瑣言》。

民 婦

《世說》上說,狐狸能迷惑人,恐怕不是假話。有個在山林附近居住的鄉民,民婦曾經獨自到山林中去,就有一隻狐狸,高興地搖著尾巴,慢慢走近跟在婦人身邊糾纏,有時在前有時在後,趕不走它。像這樣的情況已經成為常事。有時聽到男人來了就走開了,弓箭也射不著。忽然有一天,婦人與婆婆一起進山摘菜,狐狸也暗中跟著她們。婦人與婆婆在樹叢之間稍稍離得遠些,狐狸就走出草叢,搖著尾巴走上前來,高興得像家犬。婦人就誘騙它走近前來,用裙子把它包了起來,招呼婆婆一起打它,

舁而還家。鄰里競來觀之,則瞑其雙目,如有羞赧之狀,因斃之。此雖有魅人之異,而未能變。《任氏》之說,豈虛也哉!出《玉堂閒話》。

抬著回到家裡。鄰居們競相來看狐狸,狐狸就閉上雙眼,像是有點害羞的樣子,接著人們便打死了它。這隻狐狸雖然有迷惑人的不尋常行為,卻不能變化。沈既濟《任氏傳》所述,難道是虛妄的事情嗎!出自《玉堂閒話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