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四百五十二 狐六

任 氏  李 萇

任 氏

任氏,女妖也。有韋使君者,名崟,第九,信安王禕之外孫。少落拓,好飲酒。其從父妹婿曰鄭六,不記其名。早習武藝,亦好酒色,貧無家,託身於妻族。與崟相得,遊處不間。唐天寶九年夏六月,崟與鄭子偕行於長安陌中,將會飲於新昌裡。至宣平之南,鄭子辭有故,請間去,繼至飲所。崟乘白馬而東,鄭子乘驢而南,入昇平之北門。偶值三婦人行於道中,中有白衣者,容色姝麗。鄭子見之驚悅,策其驢,忽先之,忽後之,將挑而未敢。白衣時時盻睞,意有所受。鄭子戲之曰:“美豔若此,而徒行,何也?”白衣笑曰:“有乘不解相假,不徒行何為?”鄭子曰:“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,今輒以相奉,某得步從足矣。”相視大笑。同行者更相眩誘,稍已狎暱。鄭子隨之,東至樂遊園,已昏黑矣。

任 氏

任氏,是個女妖。有個姓韋的使君,名叫崟,排行第九,是信安王李禕的外孫。年輕時就豪放不受拘束,喜歡飲酒。他堂妹的丈夫叫鄭六,不記得他的名字了。早年學過武藝,也喜好酒色。他因貧窮沒有家,寄住在妻子的孃家。與韋崟很要好,不論是出遊還是在家呆著,很少分開。唐代天寶九年夏季六月,韋崟與鄭子一起走在長安的小巷裡,準備到新昌裡去喝酒。走到宣平坊的南面,鄭子推辭說有事,請求出去一會兒,隨後再到喝酒的地方。韋崟騎白馬向東走,鄭子騎驢向南走,走進昇平坊的北門。恰巧碰到三個婦女走在路上,其中有個穿白衣服的,容貌特別美麗。鄭子看見她這麼美又吃驚又高興,趕著驢,一會兒走在她們的前面,一會兒走在她們的後面,想挑逗卻不敢。穿白衣的女人時時用斜眼瞥他,有接受愛慕的意思。鄭子與她開玩笑說:“像你這麼美豔,卻徒步走路,這是為什麼呢?”白衣女子笑著說:“有驢騎的人不懂得相借,不徒步走怎麼辦呢?”鄭子說:“劣等驢不足以替美人代步,現在就把驢送給你,我能步行跟著就足夠了。”二人互相看著大笑起來。同行的兩個女人也誘惑他,比之前稍稍親近起來。鄭子跟著她們,向東走到樂遊園,這時天已經黑了。

見一宅,土垣車門,室宇甚嚴。白衣將入,顧曰:“願少踟躕而入。”女奴從者一人,留於門屏間,問其姓第,鄭子既告,亦問之,對曰:“姓任氏,第二十。”少頃,延入。鄭縶驢於門,置帽於鞍,始見婦人年三十餘,與之承迎,即任氏姊也。列燭置膳,舉酒數觴。任氏更妝而出,酣飲極歡。夜久而寢,其妍姿美質,歌笑態度,舉措皆豔,殆非人世所有。將曉,任氏曰:“可去矣。某兄弟名系教坊,職屬南衙,晨興將出,不可淹留。”乃約後期而去。

既行,及里門,門扃未發。門旁有胡人鬻餅之舍,方張燈熾爐。鄭子憩其簾下,坐以候鼓,因與主人言。鄭子指宿所以問之曰:“自此東轉,有門者,誰氏之宅?”主人曰:“此 墉棄地,無第宅也。”鄭子曰:“適過之,曷以雲無?”與之固爭。主人適悟,乃曰:“籲。我知之矣。此中有一狐,多誘男子偶宿,嘗三見矣。今子亦遇乎?”鄭子赧而隱曰:“無。”質明,複視其所,見土垣車門如故。窺其中,皆蓁荒及廢圃耳。既歸,見崟。崟責以失期,鄭子不洩,以他事對。然想其豔冶,願復一見之,心嘗存之不忘。

經十許日,鄭子游,入西市衣肆,瞥然見之,曩女奴從。鄭子遽呼之,任氏側身周旋於稠人中以避焉。鄭子連呼前迫,方背立,以扇障其後曰:“公知之,何相近焉?”鄭子曰:“雖知之,何患?”對曰:“事可愧恥,難施面目。”鄭子曰:“勤想如是,忍相棄乎?”對曰:“安敢棄也,懼公之見惡耳。”

看見一座宅院,土牆車門,房屋特別嚴整。白衣女子將要進門,回頭說:“請你稍等一會兒再進去。”跟從的一個女僕,站在門屏之間,問鄭子的姓氏排行,鄭子告訴了她,也問白衣女子的情況,女僕回答說:“姓任,排行第二十。”不一會兒,請他進去。鄭子把驢拴在門上,把帽子放在鞍上,才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,來迎接他,她就是任氏的姐姐。排好蠟燭擺好飯食,舉起酒杯連喝了好幾杯酒。任氏才換了衣服出來,盡情喝酒十分歡樂。夜深了開始睡覺,她美麗的身姿,說笑的神態,一舉一動都很動人,實在不是人間所能有的。天快亮了,任氏說:“你可以走了。我的兄弟名系教坊,由南衙管轄,天一亮就回來,你不可久留。”約定了以後見面的日子就離開了。

離開以後,走到里巷大門,門鎖還沒打開。門旁邊有個胡人賣餅的鋪子,正點著燈燒爐子。鄭子在門簾下休息,坐著等候擊鼓開門,順便與主人談話。鄭子指著自己住過的地方問主人:“從這裡向東轉彎,有個大門,是誰家的宅院”?主人說:“那裡只是倒塌的院牆和廢棄的園地,沒有什麼宅院。”鄭子說:“我剛到那裡拜訪過,為什麼說沒有呢?”便和主人爭執了起來。主人才明白過來,就說:“唉,我明白了。這裡有一隻狐狸,常誘惑男子去同宿,我曾見過三次了。現在你也遇上了嗎?”鄭子難為情地隱瞞說:“沒遇見。”天亮了,再看那住處,只見土牆車門像原來一樣。細看院中,都是荒草和廢園。回去後,見到韋崟。韋崟責備他失約,鄭子沒說實情,用別的事應付過去。但一想起任氏的妖豔美貌,就想與她再見一面,心裡想著她念念不忘。

過了十幾天,鄭子出去遊玩,進到西市的衣服鋪,一瞥眼看見了任氏,從前那個女僕還跟著她。鄭子趕快呼叫她,任氏側著身子周旋在人流中躲避他。鄭子連連呼叫往前緊追,她才揹著身子站住,用扇子遮著身後說:“你知道了真相,為什麼還接近我呢?”鄭子說:“即使知道了真相,又擔心什麼呢?”回答說:“做的事使人羞愧,見了面難為情。”鄭子說:“我如此殷切想念你,你忍心拋棄我嗎?”回答說:“怎敢拋棄你呢?只是怕你討厭我罷了。”

鄭子發誓,詞旨益切。任氏乃回眸去扇,光彩豔麗如初,謂鄭子曰:“人間如某之比者非一,公自不識耳,無獨怪也。”鄭子請之與敘歡,對曰:“凡某之流,為人惡忌者,非他,為其傷人耳。某則不然。若公未見惡,願終己以奉巾櫛。”鄭子許與謀棲止,任氏曰:“今舊居僻陋,不可復往。從此而東,安邑坊之內曲,有小宅,宅中有小樓,樓前有大樹出於棟間者,門巷幽靜,可稅以居。前時自宣平之南,乘白馬而東者,非君妻之昆弟乎?其家多什器,可以假用。”

是時崟伯叔從役於四方,三院什器,皆貯藏之。鄭子如言訪其舍,而詣崟假什器。問其所用,鄭子曰:“新獲一麗人,已稅得其舍,假其以備用。”崟笑曰:“觀子之貌,必獲詭陋,何麗之絕也。”崟乃悉假帷帳榻席之具,使家僮之惠黠者,隨以覘之。俄而奔走返命,氣籲汗洽。崟迎問之:“有乎?”曰:“有。”又問:“容若何?”曰:“奇怪也,天下未嘗見之矣!”崟姻族廣茂,且夙從逸遊,多識美麗。乃問曰:“孰若某美?”僮曰:“非其倫也!”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,皆曰:“非其倫。”是時吳王之女有第六者,則崟之內妹,穠豔如神仙,中表素推第一。崟問曰:“孰與吳王家第六女美?”又曰:“非其倫也。”崟撫手大駭曰:“天下豈有斯人乎?”遽命汲水澡頸,巾首膏脣而往。

既至,鄭子適出。崟入門,見小僮擁彗方掃,有一女奴在其門,他無所見。徵於小僮,小僮笑曰:“無之。”崟周視室內,見紅裳出於戶下。迫而察焉,見任氏戢身匿於扇間。

鄭子發誓,說的話更加誠懇,任氏才轉過頭撤去扇子,光彩豔麗的樣子像當初一樣,對鄭子說:“人世間像我一樣美的女人不是我一個,你只是沒有見過罷了,不要覺得奇怪。”鄭子要求和任氏重敘歡好,任氏回答說:“凡是我們這一類人,被人們厭惡猜忌的,不是別的,只是因為傷害他人。我卻不這樣。如果你不厭惡我,我願意終生侍奉你。”鄭子答應了她,並和她商量住的地方,任氏說:“現在舊的住處偏僻簡陋,不可再去。從這裡往東走,安邑坊的內曲,有個小宅,宅中有小樓,樓前有棵大樹高出屋頂,門巷幽靜,可以租住。前些時候從宣平之南,騎著白馬往東走的人,不是你妻子的堂弟嗎?他家裡生活用具很多,可以借來用。”

當時韋崟的伯叔在外面任官,三家的傢俱器物,都存放起來了。鄭子照她說的到韋崟家拜訪,並向韋崟借生活用具。韋崟問他幹什麼用,鄭子說:“剛剛得到一個美人,已經租了房子,借這些東西備用。”韋崟笑著說:“看你的相貌,一定會得到一個奇醜的女人,怎麼會絕美呢?”韋崟就把帷帳榻席等用具全借給他,派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僮僕,跟著去察看。不一會兒,跑著回來覆命,氣喘吁吁汗流滿面。韋崟迎上去問他:“有女子嗎?”說:“有。”又問:“長相怎麼樣?”說:“奇怪呀,天下不曾見過這麼美的人。”韋崟家姻親很多,並且僮僕平時跟著到處遊玩,見過很多美女。就問道:“與某個女子比誰美?”僮僕說:“不能和她比。”韋崟舉出四五個美女逐個讓他比較,僮僕都說:“不能和她比。”當時吳王的第六個女兒,是韋崟的內妹,美豔得像神仙一樣,表親之中一向推她為第一美女。韋崟問道:“與吳王家的第六個女兒比誰美?”又說:“比不上。”韋崟拍著手大驚說:“天下難道有這麼美的女人嗎?”立刻命人打水洗淨脖子,戴著頭巾抹了脣膏就去了。

到了以後,恰好鄭子出門去了。韋崟進門,看見一個僮僕拿著掃帚正在掃地,有一個女僕在門邊,別的沒看到什麼。向僮僕打聽,僮僕笑著說:“沒有。”韋崟在屋裡四下尋找,看見紅色衣裳從門下露出來。走近去察看,只見任氏收斂身體藏在門扇中間。

崟引出,就明而觀之,殆過於所傳矣。崟愛之發狂,乃擁而凌之,不服,崟以力制之。方急,則曰:“服矣。請少迴旋。”既從,則捍禦如初。如是者數四。崟乃悉力急持之,任氏力竭,汗若濡雨。自度不免,乃縱體不復拒抗,而神色慘變。崟問曰:“何色之不悅?”任氏長嘆息曰:“鄭六之可哀也!”崟曰:“何謂?”對曰:“鄭生有六尺之驅,而不能庇一婦人,豈丈夫哉!且公少豪侈,多獲佳麗,遇某之比者眾矣。而鄭生窮賤耳,所稱愜者,唯某而已。忍以有餘之心,而奪人之不足乎?哀其窮餒不能自立,衣公之衣,食公之食,故為公所褻耳。若糠糗可給,不當至是。”崟豪俊有義烈,聞其言,遽置之。斂衽而謝曰:“不敢。”俄而鄭子至,與崟相視咍樂。

自是,凡任氏之薪粒牲餼,皆崟給焉。任氏時有經過,出入或車馬 步,不常所止。崟日與之遊,甚歡。每相狎暱,無所不至,唯不及亂而已。是以崟愛之重之,無所慳惜,一食一飲,未嘗忘焉。任氏知其愛己,因言以謝曰:“愧公之見愛甚矣。顧以陋質,不足以答厚意;且不能負鄭生,故不得遂公歡。某,秦人也,生長秦城,家本伶倫,中表姻族,多為人寵媵,以是長安狹斜,悉與之通。或有姝麗,悅而不得者,為公致之可矣。願持此以報德。”崟曰:“幸甚!”鄽中有鬻衣之婦曰張十五娘者,肌體凝潔,崟常悅之。因問任氏識之乎,

韋崟拉她出來,藉著光亮仔細看她,幾乎比家僮說的還美。韋崟愛她愛得發狂,就抱著欺凌她。她不順從,韋崟用力氣制服她。正在危急時刻,她就說:“順從了。請讓我稍微活動一下身子。”順從了後,就又像開始時一樣防禦抵抗,像這樣反覆了好幾次。韋崟就用盡全力緊緊地抓住她,任氏力氣用盡,汗如雨下。自己估量免不了被侮辱,才放鬆了身體不再抗拒,可是神情變得很悽慘。韋崟問道:“為什麼臉色不高興?”任氏長嘆一聲說:“鄭六真可憐呀。”韋崟說:“什麼意思?”回答說:“鄭生空有六尺之軀,卻不能保護一個女人,怎麼能算是大丈夫呢!況且你從年輕時就很放蕩,得到過很多美女,遇到過很多像我這樣的女人。可是鄭生是貧窮低賤的人,合乎心意的,只有我這個人罷了。你怎能忍心自己已經有餘,卻來搶奪別人不足的東西呢?可憐他又窮又餓不能自立,穿你給的衣服,吃你給的糧食,所以被你褻瀆。如果糧食能夠自給,就不會到這個地步。”韋崟是個豪爽講義氣的人,性情剛烈,聽了任氏的話,立刻放下了任氏。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歉說:“再也不敢這樣無禮了。”不一會兒鄭子回來了,與韋崟相視而笑,十分快樂。

從此,凡是任氏用的木柴糧食和牲口飼料,都由韋崟供給。任氏有時經過韋崟家,進進出出或乘車馬或坐轎或步行,不長時間留在那裡。韋崟天天和任氏出遊,特別快樂。每每一起親近玩耍,沒有什麼不玩的,只是沒做淫亂的事罷了。因此韋崟愛她敬重她,為了她沒什麼捨不得的,一點吃的喝的,也不曾忘記她。任氏知道他愛自己,便向他道歉說:“很慚愧得到你的厚愛。考慮到自己丑陋,不能用來報答你的厚意;而且我不能背叛鄭生,所以不能滿足你的快樂。我是秦中人,生長在秦城,家庭本是優伶之類,中表親屬中,很多都是人家寵愛的媵妾,因此長安城內的妓院,我全都與她們有聯繫。如果有美女,喜歡又得不到的,我能為你得到。希望用這個來報答你的恩情。”韋崟說:“太好了!”街市有個賣衣服的婦女叫張十五娘,肌體潤滑潔淨,韋崟早就喜歡她。便問任氏認不認識她,

對曰:“是某表娣妹,致之易耳。”旬餘,果致之。數月厭罷。

任氏曰:“市人易致,不足以展效。或有幽絕之難謀者,試言之,願得盡智力焉。”崟曰:“昨者寒食,與二三子游於千福寺,見刁將軍緬張樂於殿堂,有善吹笙者,年二八,雙鬟垂耳,嬌姿豔絕。當識之乎?”任氏曰:“此寵奴也。其母即妾之內姊也,求之可也。”崟拜於席下。任氏許之,乃出入刁家。月餘,崟促問其計,任氏願得雙縑以為賂,崟依給焉。後二日,任氏與崟方食,而緬使蒼頭控青驪以迓任氏。任氏聞召,笑謂崟曰:“諧矣。”初,任氏加寵奴以病,針餌莫減。其母與緬憂之方甚,將徵諸巫。任氏密賂巫者,指其所居,使言從就為吉。及視疾,巫曰:“不利在家,宜出居東南某所,以取生氣。”緬與其母詳其地,則任氏之第在焉。緬遂請居。任氏謬辭以逼狹,勤請而後許。乃輦服玩,並其母偕送於任氏。至則疾愈。未數日,任氏密引崟以通之,經月乃孕。其母懼,遽歸以就緬,由是遂絕。

他日,任氏謂鄭子曰:“公能致錢五六千乎?將為謀利。”鄭子曰:“可。”遂假求於人,獲錢六千。任氏曰:“鬻馬於市者,馬之股有疵,可買以居之。”鄭子如市,果見一人牽馬求售者,青在左股,鄭子買以歸。其妻昆弟皆嗤之曰:“是棄物也,買將何為?”無何,任氏曰:“馬可鬻矣,當獲三萬。”鄭子乃賣之。有酬二萬,鄭子不與。一市盡曰:“彼何苦而貴買,

回答說:“是我的表妹,得到她很容易。”十多天,果然得到了她。幾個月後就厭倦了。

任氏說:“街市上的人容易得到,不足以展示效果。如果有深宮幽院難以謀取的,試著說說,希望能盡到我的智慧和力氣。”韋崟說:“昨天是寒食節,我和兩三個人到千福寺遊玩,看見刁緬將軍在殿堂裡安排了樂隊,有個善於吹笙的人,年齡十六歲,雙鬟垂耳,嬌姿豔麗。你也認識她嗎?”任氏說:“那是寵奴。她母親就是我的內姐,能夠得到她。”韋崟在座席下行禮,任氏答應了他,於是出入刁家。一個多月後,韋崟催促問她有什麼辦法,任氏希望用兩匹細絹作賄賂,韋崟按她說的給了。又過了兩天,任氏與韋崟正在吃飯,刁緬派老僕牽著青驪馬來迎接任氏。任氏聽說召見她,笑著對韋崟說:“事情辦成了。”原來在一開始,任氏使寵奴得了病,鍼灸吃藥也不見好。她母親與刁緬很為她擔心,準備去請巫師。任氏祕密地賄賂巫師,指明自己住的地方,讓巫師說到這裡來才能逢凶化吉。等到看病時,巫師說:“在家裡不吉利,應該出去住到東南某個地方,來接受生的氣息。”刁緬和寵奴的母親熟悉那個地方,就是任氏住的地方。刁緬就向任氏請求去住幾天。任氏假裝以地方狹小推辭,多次請求以後才答應。刁緬就用車子載著衣服和玩賞的東西,和寵奴的母親一起送到任氏家裡。到了病也就好了。不幾天後,任氏偷偷領著韋崟與寵奴私通,過了一個月竟然懷孕了。寵奴的母親害怕了,急忙把寵奴帶回刁緬家,從此就斷了關係。

後來有一天,任氏對鄭子說:“你能張羅出五六千錢嗎?我要給你謀一些利益。”鄭子說:“可以。”於是向別人求借,借了六千錢。任氏說:“有個在街市上賣馬的人,馬的大腿上有青瘢。你可以買下來飼養著。”鄭子到街市上去,果然看見一個人牽著馬請求售賣,青瘢在左大腿上,鄭子把馬買了回來。他妻子的兄弟們都嘲笑他說:“這是個廢物,買了它準備幹什麼?”沒過多久,任氏說:“可以賣馬了,應該能賣三萬錢。”鄭子就去賣馬。有人出價二萬錢,鄭子不賣。整個市場上的人都說:“那個人何苦貴買,

此何愛而不鬻?”鄭子乘之以歸,買者隨至其門,累增其估,至二萬五千也。不與,曰:“非三萬不鬻。”其妻昆弟聚而詬之。鄭子不獲已,遂賣,卒不登三萬。既而密伺買者,徵其由,乃昭應縣之御馬疵股者,死三歲矣。斯吏不時除籍,官徵其估,計錢六萬,設其以半買之,所獲尚多矣。若有馬以備數,則三年芻粟之估,皆吏得之,且所償蓋寡,是以買耳。

任氏又以衣服故弊,乞衣於崟。崟將買全綵與之,任氏不欲,曰:“願得成制者。”崟召市人張大為買之,使見任氏,問所欲。張大見之,驚謂崟曰:“此必天人貴戚,為郎所竊,且非人間所宜有者。願速歸之,無及於禍。”其容色之動人也如此。竟買衣之成者,而不自紉縫也,不曉其意。

後歲餘,鄭子武調,授槐裡府果毅尉,在金城縣。時鄭子方有妻室,雖晝遊於外,而夜寢於內,多恨不得專其夕。將之官,邀與任氏俱去,任氏不欲往,曰:“旬月同行,不足以為歡。請計給糧餼,端居以遲歸。”鄭子懇請,任氏愈不可。鄭子乃求崟資助,崟與更勸勉,且詰其故。任氏良久曰:“有巫者言,某是歲不利西行,故不欲耳。”鄭子甚惑也,不思其他,與崟大笑曰:“明智若此,而為妖惑,何哉?”固請之。任氏曰:“儻巫者言可徵,徒為公死,何益?”二子曰:“豈有斯理乎?”懇請如初。任氏不得已,遂行。崟以馬借之,出祖於臨皋,揮袂別去。

這個人有什麼憐惜而不賣的呢?”鄭子騎著馬往家走,買馬的人跟著到了他的家門,多次提高價錢,加到二萬五千錢。還是不賣,說:“不到三萬錢不賣。”鄭子的妻弟們聚在一塊罵他。鄭子不得已,就賣了,終於賣了不足三萬錢。接著,祕密地等候買馬人,詢問花高價的原因。原來是因為昭應縣有一匹大腿上長瘢的御馬,死了三年了。管馬的官吏沒有及時除名,官府向他徵收賠償費,總計六萬錢,如果他用半價買馬,還能得很多錢。如果有馬來充數,那麼三年的草料錢,都歸養馬差吏所得,況且償還的錢就少了,因此才買這匹馬。

任氏又以衣服破舊為理由,向韋崟要衣服。韋崟準備給她買整匹的彩色絲綢,任氏不要,說:“只想要成衣。”韋崟從市上找來張大給她買,讓張大去面見任氏,問她要什麼樣的。張大見了任氏,吃驚地對韋崟說:“這人一定是天人貴戚,被你偷來,絕非人間所應該有的。希望你快點把她送回去,才能免受禍害。”她的容貌就是如此美麗動人。終究買了成衣,而不自己縫紉,別人不懂得其中的意思。

一年後,鄭子調任武官,擔任槐裡府的果毅尉,在金城縣辦公。這時鄭子剛有了妻室,雖然白天在外面遊玩,可是夜裡得回家睡覺,常常遺憾不能每個晚上都陪著任氏。鄭子將要去上任,就邀請和任氏一起去,任氏不想去,說:“十天半月同行,也不會有多大的樂趣。請計日給我糧食和肉類,我就端居在家裡等你回來。”鄭子懇求她,任氏更加不答應。鄭子就去求韋崟幫忙,韋崟更是多次勸她,並問不去的原因。任氏很久才說:“有個巫師說,我這一年往西走不吉利,所以才不想去。”鄭子很疑惑,也沒想別的什麼,與韋崟大笑說:“像你這麼聰明智慧的人,卻被妖言所迷惑,為什麼呢?”堅持請她去。任氏說:“如果巫師的話得到驗證,白白地為你死去,有什麼好處?”兩個人說:“怎麼會有這種道理呢?”像開始一樣懇求她。任氏沒辦法,就同行了。韋崟把馬借給她,在臨皋祭過路神,與二位揮袖而別。

信宿,至馬嵬,任氏乘馬居其前,鄭子乘驢居其後。女奴別乘,又在其後。是時西門圉人教獵狗於洛川,已旬日矣。適值於道,蒼犬騰出於草間。鄭子見任氏欻然墜於地,複本形而南馳。蒼犬逐之,鄭子隨走叫呼,不能止。裡餘,為犬所獲。鄭子銜涕,出囊中錢,贖以瘞之,削木為記。回睹其馬,齧草於路隅,衣服悉委於鞍上,履襪猶懸於鐙間,若蟬蛻然。唯首飾墜地,餘無所見,女奴亦逝矣。

旬餘,鄭子還城,崟見之喜,迎問曰:“任子無恙乎?”鄭子泫然對曰:“歿矣!”崟聞之亦慟,相持於室,盡哀。徐問疾故,答曰:“為犬所害。”崟曰:“犬雖猛,安能害人?”答曰:“非人。”崟駭曰:“非人,何者?”鄭子方述本末,崟驚訝嘆息不能已。明日,命駕與鄭子俱適馬嵬,發瘞視之,長慟而歸。追思前事,唯衣不自制,與人頗異焉。

其後鄭子為總監使,家甚富,有櫪馬十餘匹。年六十五卒。大曆中,沈既濟居鍾陵,嘗與崟遊,屢言其事,故最詳悉。後崟為殿中侍御史兼隴州刺史,遂歿而不返。嗟乎!異物之情也,有人道焉!遇暴不失節,徇人以至死,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。惜鄭生非精人,徒悅其色而不徵其情性。向使淵識之士,必能揉變化之理,察神人之際,著文章之美,傳要妙之情,不止於賞玩風態而已。惜哉!建中二年,既濟自左拾遺與金吾將軍裴冀、京兆少尹孫成、戶部郎

一連住了兩夜。到馬嵬時,任氏騎馬走在前面,鄭子騎驢走在後面,女僕另外乘騎,又走在鄭子的後面。當時西門一個負責養馬的人,在洛川一帶訓練獵犬,已經有十多天了。此時正好鄭子和任氏走在大道上,青色獵犬從草叢中跳躍奔出,鄭子看見任氏忽然掉在地上,恢復了狐狸本形向南跑了。青色獵犬追趕她,鄭子跟著邊跑邊喊,也不能止住。跑了一里多遠,被獵犬捉住咬死。鄭子含著淚,拿出口袋裡的錢,買下並埋葬了她,削了塊木頭做了記號。回頭看她騎的那匹馬,正在路邊吃草。衣服都丟在馬鞍上,鞋襪還掛在腳鐙上,就像蟬蛻的樣子。只有首飾掉在地上,別的就看不到什麼了,女僕也不見了。

過了十多天,鄭子回到城裡,韋崟見了他很高興,迎上去問:“任氏還好嗎?”鄭子流著淚回答說:“已經死了。”韋崟聽了也很悲痛,互相扶持著進了屋,都非常難過。韋崟慢慢地問病故的原因,鄭子回答說:“被狗害死的。”韋崟說:“狗雖然凶猛,怎麼能害人?”回答說:“她不是人。”韋崟吃驚地說:“她不是人,是什麼呢?”鄭子才說了事情的經過,韋崟不停地驚訝嘆息。第二天,韋崟命令準備車馬,與鄭子一起到馬嵬去,打開墳看了看,悲痛萬分地回來了。追想從前的事,只有衣服不自己製作,與人有點不一樣。

此後,鄭子當上了總監使,家裡十分富有,有十多匹馬。六十五歲時死了。大曆年間,沈既濟住在鍾陵,曾與韋崟有交往,韋崟屢次說起這件事,所以沈既濟知道得最詳細。後來韋崟當了殿中侍御史,兼任隴州刺史,就死在任上沒有回來。唉,動物的感情,也有合乎人道的。遇到強暴不失去貞節,獻身於一人一直到死,即使是現在的婦女也有比不上的。可惜的是鄭生不是個精明細心的人,只是喜歡她的美貌卻不能洞察她的性情。假使他是個有淵博學識的人,一定能運用萬物發展變化的道理,考察神與人之間的異同,寫成美妙的文章,傳播重要而微妙的人情道理,而不是僅僅停止在欣賞她的風情姿態上。真是可惜呀!建中二年,沈既濟從左拾遺任上,同金吾將軍裴冀,京兆少尹孫成、戶部郎

中崔需、右拾遺陸淳,皆謫居東南,自秦徂吳,水陸同道。時前拾遺朱放,因旅遊而隨焉。浮潁涉淮,方舟沿流。晝宴夜話,各徵其異說。眾君子聞任氏之事,共深嘆駭,因請既濟傳之,以誌異雲。沈既濟撰。

李 萇

唐天寶中,李萇為絳州司士,攝司戶事。舊傳此闕素凶,廳事若有小孔子出者,司戶必死,天下共傳“司戶孔子”。萇自攝職,便處此廳。十餘日,兒年十餘歲,如廁。有白裙婦人持其頭將上牆,人救獲免,忽不復見。萇大怒罵,空中以瓦擲中萇手。表弟崔氏,為本州參軍,是日至萇所,言此野狐耳,曲沃饒鷹犬,當大致之。俄又擲糞於崔杯中。後數日,犬至,萇大獵,獲狡狐數頭,懸於簷上。夜中,聞簷上呼李司士雲:“此是狐婆作祟,何以枉殺我娘?兒欲就司士一飲,明日可具觴相待。”萇雲:“己正有酒,明早來。”及明,酒具而狐至,不見形影,具聞其言。萇因與交杯,至狐,其酒翕然而盡。狐累飲三鬥許,萇唯飲二升。忽言云:“今日醉矣,恐失禮儀。司士可罷,狐婆不足憂矣!明當送法禳之。”翌日,萇將入衙,忽聞簷上雲:“領取法。”尋有一團紙落,萇便開視,中得一帖。令施燈於席,席後乃書符,符法甚備。萇依行之,其怪遂絕。出《廣異記》。

中崔需、右拾遺陸淳,都被貶官到東南。從秦地到吳地去,水上陸上走一條路。當時前拾遺朱放,因旅遊也相隨在一起。浮在潁水上,渡淮河,乘船順流而下。白天歡宴晚上說話,各人說些奇異的故事。各位君子聽了任氏的事,都深深地替她嘆息驚奇,便請沈既濟給任氏寫個傳,來記載這件特異的事。沈既濟就撰寫了這個故事。

李 萇

唐代天寶年間,李萇擔任絳州司士,兼管司戶的事。舊傳這個空缺歷來不吉祥,廳堂裡如有小孔洞出現,司戶一定會死去。天下都流傳著“司戶孔子”的話。李萇自從代理司戶職務以來,就住在這個廳裡。住了十多天。兒子這時十多歲,到廁所去,有個穿白裙的婦人揪著孩子的頭準備上牆,被人們救了下來,一轉眼那個婦人就不見了。李萇憤怒地罵了起來,空中有人扔瓦片打中了李萇的手。李萇的表弟崔氏,是本州的參軍,這一天來到李萇的住處,說這是野狐狸作怪。曲沃一帶養鷹犬的人很多,應當多弄些來。一會兒又把糞扔到崔參軍的酒杯裡。幾天後,弄來了狗,李萇大肆捕獵,捉住了幾隻狡狐,懸掛在房簷上。夜裡,就聽見房簷上有人叫喊李司士說:“這是狐婆在作怪,為什麼錯殺了我娘?我想與你一起喝酒,明天要準備好酒菜等我來。”李萇說:“我家裡正好有酒,明日早點來。”到了天亮,酒菜準備好了,狐狸也來了,只是看不見它的身影,能清楚聽到它說話。李萇便與狐狸碰杯喝酒,到狐狸喝時,杯中酒一下子就光了。狐狸共喝了三鬥多酒,李萇只喝了二升。忽然狐狸說道:“今天喝醉了,恐怕會做出失禮的事。李司士就別喝了,狐婆的事不值得擔憂。明天應當送來法術消除災禍。”第二天,李萇準備去辦公,忽然聽簷上有人說:“把法術拿去。”接著就有一個紙團掉下來。李萇就打開看,紙中間有一張帖。讓他在席上設燈,席後寫符,符的方法很完備。李萇依照符法執行,那怪事就沒有了。出自《廣異記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