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三百四十九 鬼三十四

房 陟  王 超  段 何  韋鮑生妓 樑 璟

崔御史  曹 唐

房 陟

房陟任清河縣尉,妻滎陽鄭氏,有容色。時村中有一老嫗,將詣謁禪師。未至,而中路荒野間,見一白衣婦人,於蓁棘中行,哭極哀。繞一丘阜,數十步間,若見經營之狀者。嫗怪而往問,及漸逼,婦人即遠,嫗適回,而婦人復故處。如是數四。嫗度非人,天昏黑,遂舍之。及至禪師處,說所見,兼述婦人形狀、衣服。禪師異之,因書記屋壁。後月餘日,房陟妻暴亡,果葬於前所哭繞丘阜間,而容貌衣服,一如老嫗前見者。出《通幽錄》。

王 超

太和五年,復州醫人王超,善用針,病無不差。死經宿而蘇,言如夢:至一處,城壁臺閣,如王者居。見一人臥,

房 陟

房陟任清河縣尉,妻子是滎陽人,姓鄭,很有姿色。當時村子中有個老婦人,要去拜見一位禪師。還沒到,中途路過一片荒野,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婦人,在荊棘草叢間行走,哭得非常悲哀。又見她圍繞著一個小土丘,在距離自己幾十步遠的地方,好像在幹什麼。老婦人感到很奇怪,走過去想問她,等稍稍靠近了,那婦人就遠離了她;老婦人走回來,那婦人就又在原來的地方。像這樣有很多次。老婦人估計她不是人間人,天黑下來,就丟開她自去趕路了。等到了禪師那裡,敘述路上所見,又說了那婦人的樣子及裝束。禪師認為很奇怪,於是就把這事寫在牆壁上。一個多月後的一天,房陟的妻子突然死了,果然埋葬在那婦人哭和徘徊的小土丘一帶,而容貌、衣服,全像老婦人先前見到的一樣。出自《通幽錄》。

王 超

唐文宗太和五年,復州醫士王超,擅長針灸。經他醫治的病人,沒有治不好的。王超死了一夜又甦醒過來。醒後說像做了場夢:夢中他來到一處,高牆臺閣,像王侯所居。見一人躺在那裡,

召前脈視,右膊有腫,大如杯,令超治之。即為針出膿升餘。顧黃衣吏曰:“可領視畢也。”超隨入一門,門署曰畢院。庭中有人眼數千,聚成山,視內迭瞬明滅。黃衣曰:“此即‘畢’也。”俄有二人,形甚奇偉,分處左右,鼓巨箑,吹激聚眼。扇而起,或飛,或走,為人者,頃刻而盡。超訪其故,黃衣曰:“有生之類,先死為畢。”言次忽活。出《酉陽雜俎》。

段 何

進士段何,賃居客戶裡。太和八年夏,臥疾逾月,小愈。晝日因力櫛沐,憑几而坐。忽有一丈夫,自所居壁縫中出,裳而不衣,嘯傲立於何前,熟顧何曰:“疾病若此,胡不娶一妻,俾侍疾?忽爾病卒,則如之何?”何知其鬼物矣,曰:“某舉子貧寒,無意婚娶。”其人曰:“請與君作媒氏。今有人家女子,容德可觀,中外清顯。姻屬甚廣,自有資從,不煩君財聘。”何曰:“未成名,終無此意。”其人又曰:“不以禮,亦可矣。今便與君迎來。”其人遂出門,須臾復來,曰:“至矣。”俄有四人,負金璧輿,從二青衣,一雲髻,一半髻,皆絕色。二蒼頭,持裝奩衣篋,直置輿於階前。媒者又引入閣中,垂幃掩戶,復至何前曰:“迎他良家子來,都不為禮,無乃不可乎?”何惡之,兼以困憊,就枕不顧。媒又曰:

那人招呼王超上前給他診脈,病人的右臂長了一個腫瘤,像杯子一樣大,讓王超給他治療。王超用針給他排出一升多濃水。那個病人回頭對身穿黃衣的小吏說:“可以帶他去看看畢院。”王超跟隨黃衣人走進一個門,門上標有“畢院”二字。庭中有數千隻眼睛,眼睛聚在一起,像山一樣,瞬間明滅、閃亮。黃衣人說:“這就是‘畢’呀。”不一會兒,有二人,身材高大,分別站在兩邊,揮舞著巨大的扇子,扇動著那些聚在一起的眼睛。扇子一動,那些眼睛就有的飛,有的跑,就像人一樣,頃刻間那些眼睛就消失了。王超問是什麼緣故,黃衣人說:“有生命的物類,先死叫‘畢’。”黃衣人說完王超就復活了。出自《酉陽雜俎》。

段 何

進士段何在客戶裡租房子住。唐文宗太和八年的夏天,他得了一場病,臥床了一個多月,稍稍有好轉。白天他勉力起身梳洗後,靠几案坐著休息。忽然有一個男子,從所住地方的牆壁的夾縫中走出來,只穿下衣,光著上身,大聲呼喝著站在段何面前,仔細地看著段何說:“你病成這樣,為什麼不娶一個妻子,讓她伺候你的病?如果你突然死了,那可怎麼辦?”段何知道他是鬼,便說:“我是個舉子,家境貧寒,沒有心思娶妻。”那人說:“讓我給你做個媒人吧。現在有個人家的女兒,容貌、品德都值得一看,無論內心、外表都很純潔、高貴。親朋故友也很多,自有資財來源,又不麻煩你花費聘禮。”段何說:“沒成名,始終沒有這個想法。”那人說:“不舉行成婚的儀式,也可以。現在我馬上為你迎來。”說完,那人就出了門,不一會兒又回來了,說:“到了。”一會兒,就見四個人抬著用金玉裝飾的轎子,後面跟著兩個婢女,一個梳著高高的髮髻,另一個發鬟低垂,都是絕色美女。兩個男僕拿著妝奩、衣箱,徑直把轎子抬到臺階前才放下。媒人又把轎中的女子引入閨房中,放下簾子,關上門,然後又到段何面前說:“迎娶她這樣良家女子,連禮儀都不舉行,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?”段何聽後非常厭惡,加上睏乏疲憊,就躺下不理睬了。媒人又說:

“縱無意收採,第試一觀。”如是說諭再三,何終不應。食頃,媒者復引出門,輿中者乃以紅箋題詩一篇,置何案上而去。其詩云:“樂廣清羸經幾年,奼娘相托不論錢。輕盈妙質歸何處,惆悵碧樓紅玉田。”其書跡柔媚,亦無姓名,紙末唯書一“我”字。何自此疾病日退。出《河東記》。

韋鮑生妓

酒徒鮑生,家富畜妓。開成初,行歷陽道中,止定山寺,遇外弟韋生下第東歸,同憩水閣。鮑置酒,酒酣,韋謂鮑曰:“樂妓數輩焉在?得不有攜者乎?”鮑生曰:“幸各無恙,然滯維揚日,連斃數駟,後乘既闕,不果悉從,唯與夢蘭、小倩俱。今亦可以佐歡矣。”頃之,二雙鬟抱胡琴、方響而至,遂坐韋生、鮑生之右。 絲擊金,響亮溪谷。酒闌,鮑謂韋曰:“出城得良馬乎?”對曰:“予春初塞遊,自鄜坊歷烏延,抵平夏,止靈武而回,部落駔駿獲數匹。龍形鳳頸,鹿脛鳧膺,眼大足輕,脊平肋密者,皆有之。”鮑撫掌大悅,乃停杯命燭,閱馬於輕檻前數匹。與向來夸誕,十未盡其八九。韋戲鮑曰:“能以人換,任選殊尤。”鮑欲馬之意頗切,密遣四弦,更衣盛妝,頃之乃至。命捧酒勸韋生,歌一曲以送之雲:“白露溼庭砌,皓月臨前軒。此時頗留恨,含思獨無言。”又歌送鮑生酒雲:“風颭荷珠難暫圓,多生信有短因緣。西樓今夜三更月,還照離人泣斷絃。”韋乃召御者,牽

“即使你無意娶她,但是也可以試著看一看。”類似的話,那人反覆說了許多遍,段何始終不答應。過了一頓飯的工夫,那自稱媒人的人又帶著這一行人出了門,轎子中那女人用紅箋紙寫了一首詩,放在段何面前的几案上走了。詩中寫道:“樂廣清羸經幾年,奼娘相托不論錢。輕盈妙質歸何處,惆悵碧樓紅玉田。”那字跡輕柔漂亮,也沒寫姓名,唯獨在紙末寫了個“我”字。從此以後,段何的病也一天天好轉起來。出自《河東記》。

韋鮑生妓

酒徒鮑生,家裡很富有,養活著很多藝妓。唐文宗開成初年,他去歷陽的途中,止歇在定山寺,遇到落榜東歸的表弟韋生,二人一起在水閣休息。鮑生備辦了酒席,喝到盡興的時候,韋生對鮑生說:“那些藝妓在哪?沒有帶來嗎?”鮑生說:“幸好都沒出什麼事,然而滯留揚州的那些日子,接連死了幾匹馬,後來車就少了,無法把她們全帶來,只帶著夢蘭、小倩她們一起來了。今天也足可以供我們娛樂了。”一會兒,兩個頭上梳著雙髻的藝妓抱著胡琴、方響走過來,就坐在韋生、鮑生的右邊。那二人撫拭琴絃,敲擊樂器,響亮的樂曲聲迴盪在溪谷。酒快喝完的時候,鮑生對韋生說:“出城買到良馬了嗎?”韋生回答說:“我初春去遊歷塞外,從鄜坊經過烏延,到達平夏,最後到靈武,然後返回來,買到了幾匹部落的駿馬。龍形鳳頸,鹿脛鳧胸,眼大足輕,脊平肋密,樣樣都有。”鮑生聽後,拍著手非常高興,就放下酒杯,讓人拿著蠟燭,到馬圈去看了幾匹馬。這些馬與方才韋生所誇耀吹噓的,還不到十分之八九。韋生對鮑生開玩笑地說:“你若肯用人來換,隨便你挑選最好的馬。”鮑生想要馬的心情非常迫切,就暗自讓人把四弦,更換衣服,濃妝打扮,一會兒就到了。鮑生讓這人拿著酒杯向韋生勸酒,這人唱了一支曲子贈送給韋生,歌詞是:“白露溼庭砌,皓月臨前軒。此時頗留恨,含思獨無言。”又唱了一首歌為鮑生助興,歌詞是:“風颭荷珠難暫圓,多生信有短因緣。西樓今夜三更月,還照離人泣斷絃。”韋生便招來看管馬匹的人,牽

紫叱撥以酬之。鮑意未滿,往復之說,紊然無章。

有紫衣冠者二人,導從甚眾,自水閣之西,升階而來。鮑、韋以寺當星使交馳之路,疑大寮夜至,乃恐悚入室,闔戶以窺之。而杯盤狼籍,不暇收拾。時紫衣即席,相顧笑曰:“此即向來聞妾換馬之筵。”因命酒對飲。一人鬚髯甚長,質貌甚偉,持杯望月,沉吟久之,曰:“足下盛賦雲:‘斜漢左界,北陸南躔。白露曖空,素月流天。’可得光前絕後矣。對月殊不見賞‘風霽地表,雲斂天末。洞庭始波,木葉微脫’?”長鬚雲:“數年來在長安,蒙樂遊王引至南宮,入都堂,與劉公幹、鮑明遠看試秀才,予竊入司文之室,於燭下窺能者製作。見屬對頗切,而賦有蜂腰鶴膝之病,詩有重頭重尾之犯。若如足下‘洞庭’‘木葉’之對,為紕繆矣。小子拙賦雲‘紫臺稍遠,燕山無極。涼風忽起,白日西匿’,則‘稍遠’‘忽起’之聲,俱遭黜退矣,不亦異哉!”謂長鬚曰:“吾聞古之諸侯,貢士於天子,尊賢勸善者也。故一適謂之好德,再適謂之尊賢,三適謂之有功,乃加九錫。不貢士,一黜爵,再黜地,三黜爵地。夫古之求士也如此,猶恐搜山之不高,索林之不深,尚有遺漏者。乃每歲季春開府庫,出幣帛,周天下而禮聘之。當是時,儒墨之徒,豈盡出矣?智謀之士,豈盡舉矣?山林川澤,豈無遺矣?日月照臨,豈得盡其所矣?天子求之既如此,諸侯貢之又如此,聘禮

出那匹“紫叱撥”送給鮑生以表示酬謝。鮑生的心裡仍未滿足,反反覆覆地叨唸著,語言雜亂而無次序。

這時有兩個穿紫衣、戴紫帽子的人,前呼後擁地帶著一大群人,從水閣西邊登上臺階向這邊走過來。鮑生、韋生二人認為定山寺當是使者頻繁往來的要路,疑心是權臣夜裡到此,就慌張地躲進了屋子,關上門向外偷看。外面杯盤亂七八糟,還未來得及收拾。紫衣人這時已到座位上了,兩個人相顧笑了笑說:“這就是方才聽到的以妾換馬的宴席。”於是讓人拿酒,二人對飲。其中一人長著長長的絡腮鬍須,身材高大魁偉,舉起酒杯,遙望月亮,沉吟了好一會兒,說:“先生的大作說:‘斜漢左界,北陸南躔。白露曖空,素月流天。’可是空前絕後的佳句了。面對明月何不欣賞‘風霽地表,雲斂天末。洞庭始波,木葉微脫’呢?”另一個長鬍須的人說:“多年前我來在長安,承蒙樂遊王把我推薦給南宮,進入了都堂,與劉公幹、鮑明遠主管科舉取士,我偷偷進入主考官的屋子,在燭光下觀看能人的作品。見他們連綴文章、吟詩和賦對仗頗切,然而賦有‘蜂腰鶴膝’的弊病,詩有‘重頭重尾’的缺點。像先生的‘洞庭’‘木葉’這類對句一樣,那就錯了。我的賦中‘紫臺稍遠,燕山無極。涼風忽起,白日西匿’,‘稍遠’‘忽起’之聲韻,都遭到黜退了,不也讓人奇怪嗎!”絡腮鬍須對長鬍須的人說:“我聽說古代的諸侯舉薦人才給天子,是尊重賢才、勉勵從善。所以第一次舉薦適用是好德,第二次推薦適用是尊賢,第三次推薦適用就是有功了,就要加九賜了。不舉薦人才的,根據情況,輕者免除爵位,其次沒收封地,最重的就既免除爵位又沒收封地了。古代天子這樣選拔接納人才,還擔心像搜山到不了高處,又像搜索森林到不了林子深處,也還是有遺漏人才的情況。於是每年季春打開官府倉庫,拿出錢物,周曆天下,以禮接納那些有才之士。那時候,儒、墨等各家的賢才,難道都選拔出來了嗎?聰慧善謀的人難道都被舉薦出來了嗎?山林深澤沒有一處遺漏了嗎?日月高照,難道普遍地照到所有的地方了嗎?天子這樣選拔人才,諸侯這樣舉薦人才,選聘人才的制度

復如此,當有棲棲於巖谷,鬱郁不得志者。吾聞今之求聘之禮缺,是貢舉之道隳矣。賢不肖同途焉,才不才汩汩焉;隱巖冗者,自童髦窮經,至於白首焉;懷方策者,自壯歲力學,訖於沒齒。雖每歲鄉里薦之於州府,州府貢之於有司,有司考之詩賦。蜂腰鶴膝,謂不中度;彈聲韻之清濁,謂不中律。雖有周、孔之賢聖,班、馬之文章,不由此製作,靡得而達矣。然皇王帝霸之道,興亡理亂之體,其可聞乎?今足下何乃讚揚今之小巧,而隳張古之大體?況予乃訴皓月長歌之手,豈能拘於雕文刻句者哉!今珠露既清,桂月如晝,吟詠時發,杯觴間行,能援筆聯句,賦今之體調一章,以樂長夜否?”曰:“何以為題?”長鬚雲:“便以妾換馬為題,仍以‘舍彼傾城,求其駿足’為韻。”命左右折庭前芭蕉一片,啟書囊,抽毫以操之,各佔一韻。長鬚者唱雲:“彼佳人兮,如瓊之瑛;此良馬兮,負駿之名。將有求於逐日,故何惜於傾城?香暖深閨,永厭桃花之色;風清廣陌,曾憐噴玉之聲。”希逸曰:“原夫人以矜其容,馬乃稱其德。既各從其所好,諒何求而不克。長跪而別,姿容休耀其金鈿;右牽而來,光彩頓生於玉勒。”文通曰:“步及庭砌,效當軒墀。望新恩,懼非吾偶也;戀舊主,疑借人乘之。香散綠駿,意已忘於鬢髮;汗流紅頷,愛無異於凝脂。”希逸曰:“是知事有興廢,用有取捨。彼以絕代之容為鮮矣,此以軼群之足為貴者。買笑之恩既盡,有類卜之;據鞍之力尚存,猶希進也。”文通賦四韻訖,芭蕉盡。

韋生髮篋取紅箋,跪獻於廡下。二公大驚曰:“幽顯

又這樣完備,還有隱居深山巨谷鬱郁不得志的人。我聽說現在求賢納士的制度如此欠缺,這就是推薦選拔人才之道被毀壞了。賢的和不賢的同途,有才的和無才的同流;隱居在巖谷等閒散的地方的人,從孩童時候起,就竭力誦讀經典,一直到白頭;胸懷良策的人,從身強力壯的時候開始努力學習,一直到衰老掉牙為止。即使每年鄉里把人才推薦給州府,州府又把他們舉薦給有司,有司再考察他們詩文。詩賦有‘蜂腰鶴膝’的毛病,認為不合乎要求;追求聲韻上有清有濁,認為不合乎韻律。即使有周公、孔子那樣的聖賢,班固、司馬遷那樣的著作,不經過詩賦考試,也無法獲得並使之顯達了。這樣古代帝王的王道霸道,興衰治亂的根本道理,還能聽到嗎?現在你為何讚揚如今詩賦的雕蟲小巧之技,而損害了發揚古代聖賢的大體呢?況且我是個喜歡面對明月、高聲吟詠、抒發感情的人,怎能受得了雕文刻句的束縛呢!現在露珠已散盡,桂月朗照,如同白晝,吟詩作賦的興致即時而發,其間我們頻頻舉杯,能否提筆聯句,吟詠現在的詩體一首,以便在長夜中相娛樂呢?”長鬍子說:“以什麼為題?”絡腮鬍子說:“就以以妾換馬為題,仍以‘舍彼傾城,求其駿足’為韻。”令左右的人折下庭前的一片芭蕉葉,打開書囊,取出毛筆握在手中,各佔一韻。絡腮鬍子就是江淹江文通,吟誦道:“彼佳人兮,如瓊之瑛;此良馬兮,負駿之名。將有求於逐日,故何惜於傾城。香暖深閨,永厭桃花之色;風清廣陌,曾憐噴玉之聲。”長鬍須就是謝莊謝希逸,他吟誦道:“原夫人以矜其容,馬乃稱其德。既各從其所好,諒何求而不克。長跪而別,姿容休耀其金鈿;右牽而來,光彩頓生於玉勒。”江文通道:“步及庭砌,效當軒墀。望新恩,懼非吾偶也;戀舊主,疑借人乘之。香散綠駿,意已忘於鬢髮;汗流紅頷,愛無異於凝脂。”謝希逸道:“是知事有興廢,用有取捨。彼以絕代之容為鮮矣,此以軼群之足為貴者。買笑之恩既盡,有類卜之;據鞍之力尚存,猶希進也。”江文通將四韻寫完,芭蕉葉已經用完。

韋生開箱取出紅箋紙,跪獻於廊下。二人大驚說:“陰陽隔世,

路殊,何見逼之若是?然吾子非後有爵祿,不可與鄙夫相遇。”謂生曰:“異日主文柄,較量俊秀輕重,無以小巧為意也。”言訖,二公行十餘步間,忽不知其所在矣。出《纂異記》。

樑 璟

有樑璟者,開成中,自長沙將舉孝廉,途次商山,舍於館亭中。時八月十五夕,天雨新霽,風月高朗。璟偃而不寐。至夜半,忽見三丈夫,衣冠甚古,皆被珠綠,徐步而來。至庭中,且吟且賞,從者數人。璟心知其鬼也,然素有膽氣,因降階揖之。三人亦無懼色,自稱蕭中郎、王步兵、諸葛長史,即命席坐於庭中。曰:“不意良夜遇君於此!”因呼其童曰:“玉山取酒。”酒至,環席遞酌。

已而王步兵曰:“值此好風月,況佳賓在席,不可無詩也。”因舉題聯句,以詠秋月。步兵即首為之曰:“秋月圓如鏡。”蕭中郎曰:“秋風利似刀。”璟曰:“秋雲輕比絮。”次至諸葛長史,嘿然久之,二人促曰:“幸以拙速為事。”長史沉吟,又食頃,乃曰:“秋草細同毛。”二人皆大笑曰:“拙則拙矣,何乃遲乎?”長史曰:“此中郎過耳,為僻韻而滯捷才。”

既而中郎又曰:“良會不可無酒佐。”命玉山召蕙娘來。玉山去,頃之,有一美人,鮮衣,自門步來,笑而拜坐客。諸葛長史戲謂女郎曰:“自赴中郎召耳,與吾何事?”美人曰:

道路不同,怎麼能這樣強求我們?然而你將來若不是要封爵受祿的人,就不能再與庸俗鄙陋的我們相見了。”又對韋生說:“他日你如果掌握以文章取士的權柄,衡量優劣高下,不要著眼於雕蟲小技上。”說完,二人走了十幾步,忽然不知去向了。出自《纂異記》。

樑 璟

有個叫樑璟的,唐文宗開成年間,從長沙出發要去參加選拔孝廉的考試,途中停留在商山,住宿在館亭中。當時正好是八月十五的晚上,天下雨剛晴,空氣清新,明月高懸。樑璟躺下而沒有睡著。到半夜,忽然看見三個男子,衣帽裝束很古樸,全都穿著綠色衣服,珠光寶氣的,緩步向這邊走來。到了庭院裡,一邊吟誦,一邊觀賞,後面跟著許多人。樑璟心裡雖然知道他們是鬼,但是他向來有膽量,於是走下臺階向那三個人拱手見禮。那三個人也沒有一點畏懼的神色,他們自稱是蕭中郎、王步兵、諸葛長史,隨即就命在院子裡設筵,各自坐下。那三個人對樑璟說:“沒料到良夜能跟你在這裡相見!”於是招呼童僕說:“玉山拿酒來。”酒拿來後,就環繞坐席依次斟酒。

一會兒,王步兵說:“當著這樣大好的清風朗月,況且又有嘉賓在座,不能沒有詩。”於是命題聯句,來歌詠中秋之月。王步兵首先誦道:“秋月圓如鏡。”蕭中郎吟道:“秋風利似刀。”樑璟吟誦道:“秋雲輕比絮。”最後輪到諸葛長史,諸葛長史沉默了許久,那二人催促他說:“希望你雖然拙但速度快些。”諸葛長史沉吟不語,又過了一頓飯時間,才吟出:“秋草細同毛。”蕭中郎和王步兵都大笑說:“拙是拙了些,為什麼這樣慢呢?”諸葛長史說:“這是蕭中郎的過錯,搞了生僻的音韻,限制了我這敏捷之才了。”

不一會兒,蕭中郎又說:“良辰聚會不能沒有助酒的。”就讓玉山召惠娘來。玉山離開,一會兒,有個美人,穿著鮮豔的衣服,從門裡出來,微笑著拜見了席間的各位。諸葛長史開玩笑地對女郎說:“你自去接受蕭中郎的徵召罷了,與我有什麼干係?”美人說:

“安知不為眾人來?”步兵曰:“欲自明,無如歌以送長史酒。”蕙娘起曰:“願歌鳳樓之曲。”即歌之。清吟怨慕,璟聽之忘倦。久而歌闋,中郎又歌,曲既終曰:“山光漸明,願更綴一篇,以盡歡也。”即曰:“山樹高高影。”步兵曰:“山花寂寂香。”因指長史曰:“曏者僻韻,信中郎過,今願續此,以觀捷才耳。”長史應曰:“山天遙歷歷。”一坐大笑:“遲不如速,而且拙,捷才如是耶?”長史色不能平。次至璟曰:“山水急湯湯。”中郎泛言賞之,乃問璟曰:“君非舉進士者乎?”璟曰:“將舉孝廉科。”中郎笑曰:“孝廉安知為詩哉?”璟因怒叱之,長史亦奮袂而起,坐客驚散,遂失所在,而杯盤亦亡見矣。

璟自是被疾恍惚,往往夢中郎、步兵來,心甚惡之。後至長安,遇術士李生闢鬼符佩之,遂絕也。出《宣室志》。

崔御史

廣陵有官舍,地步數百,制置宏麗。裡中傳其中為鬼所宅,故居之者,一夕則暴死。 閉累年矣。有御史崔某,職於廣陵。至,開門曰:“妖不自作,我新居之,豈能為災耶?”即白廉使而居焉。

是夕微雨,崔君命僕者盡居他室,而獨寢於堂中。惕然而寤,衣盡沾溼,即起。見己之臥榻在庭中,卻寢。未食頃,其榻又遷於庭。如是者三。崔曰:“我謂天下無鬼,今

“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為了大家而來?”王步兵說:“最聰明的辦法,莫過於唱一支曲子,勸諸葛長史進酒了。”惠娘起身說:“願唱鳳樓一曲。”於是就開始唱。淡淡地傾吐哀怨慕豔之情,樑璟聽了之後頓時忘了疲倦。很久,唱完了,蕭中郎又唱,唱完之後說:“山色天光漸亮,願再連綴一篇,以便盡享歡樂。”即吟誦道:“山樹高高影。”王步兵接著吟誦道:“山花寂寂香。”吟完便指著諸葛長史說:“方才是為了迴避冷僻的音韻,確實是蕭中郎錯怪了你,現在該接續往下聯句,以便讓大家見識你敏捷的才能。”諸葛長史應和道:“山天遙歷歷。”滿座的人都大笑,說:“吟得慢的,不如吟得快的,而且又拙笨,原來敏捷之才是這樣的啊?”諸葛長史顯出不平的神色。輪到樑璟,樑璟吟誦道:“山水急湯湯。”蕭中郎用空洞言辭假意讚美,又問樑璟說:“你不是中了進士嗎?”樑璟說:“將去考取孝廉。”蕭中郎譏笑說:“孝廉怎麼懂得寫詩聯句呢?”樑璟於是怒斥他,諸葛長史也挽起袖子憤怒地站起來,滿席的坐客都驚散了,於是不知去向,就連杯盤也不見了。

樑璟從此患病,精神恍惚,常常夢見蕭中郎和王步兵前來,心裡很厭惡。以後到了長安,遇見一個懂法術的李生給他寫了避鬼符帶上,於是以上的情況就消失了。出自《宣室志》。

崔御史

廣陵有座官舍,方圓幾百步,建造宏偉華麗。鄉里傳說那裡是鬼住的屋子,所以住在那裡面的人,一個晚上就會突然死了。到現在已經封鎖關閉多年了。有一個姓崔的御史,在廣陵任職。到了這官舍,打開門說:“妖怪,不要再鬧事了,我剛剛住在這兒,怎能害我呢?”於是就住在白廉使住過的那個地方。

這天晚上下起了小雨,崔御史讓僕人們都住在其他房間,自己則獨自睡在廳堂中。半夜他猛然驚醒,衣服全浸溼了,趕忙起身。發現自己睡的床榻移到了院子裡,他把床榻搬回,又回到廳堂睡下了。沒到一頓飯的工夫,他的床榻又被遷到院子裡。像這樣反覆搬了三次。崔御史說:“我認為天下沒有鬼,現在看來

則果有矣!”即具簪笏,命酒沃而祝曰:“吾聞居此者多暴死,且人神殊道,當自安其居,豈害生人耶?雖苟以形見,以聲聞者,是其負冤鬱而將有訴者,或將求一飯以祭者。則見於人,而人自驚悸而死,固非神靈害之也。吾甚愚,且無畏憚,若真有所訴,直為我言,可以副汝託,雖湯火不避。”沃而祝者三,俄聞空中有言曰:“君人也,我鬼也。誠不當以鬼幹人,直將以深誠奉告。”崔曰:“但言之。”鬼曰:“我女子也。女弟兄三人,俱未笄而歿,父母葬我於郡城之北久矣。其後府公於此峻城池,構城屋。工人伐我封內樹且盡,又徙我於此堂之東北隅,羈魂不寧,無所棲託。不期今夕,幸遇明君子,故我得以語其冤。儻君以仁心,為我棺而葬於野,真恩之大者矣。”已而涕泣嗚咽。又曰:“我在此十年矣。前後所居者,皆欲訴其事,自是居人驚悸而死。某兒女子,非有害於人也。”崔曰:“吾前言固如是矣。雖然,如何不見我耶?”鬼曰:“某鬼也,豈敢以幽晦之質而見君乎?既諾我之請,雖處冥昧中,亦當感君子恩,豈可徒然而已?”言訖,遂告去。

明日,召工人,於堂東北隅發之,果得枯骸,葬於禪智寺隙地。里人皆祭之,謂之三女墳。自是其宅遂安。出《宣室志》。

曹 唐

進士曹唐,以能詩,名聞當世,久舉不第,常寓居江陵佛寺中亭沼。境甚幽勝,每自臨玩賦詩,得兩句曰“水底有

果然有鬼呀!”就讓人準備簪和笏板,穿戴好,命人灑酒祭地禱告說:“我聽說住在這兒的很多人都突然死了,況且人和神不同道,應該各自安於自己的生活,怎麼能危害活人呢?即使苟且讓人看到鬼的形態,聽見鬼的聲音,這也是他們有冤悒鬱想有所申訴,或要求得世人用飯食祭祀啊。那麼讓人看見鬼,人自己驚嚇而死,本來不是神靈害他們啊。我雖然愚笨,但我毫不畏懼,如果真有什麼冤屈要說,就直截了當地對我講,我可以幫助實現你的託付,即使赴湯蹈火也不推辭。”像這樣灑酒禱告了三次,一會兒聽到空中傳出聲音說道:“你是人,我是鬼。確實不該讓鬼干擾生人,只是想真誠地把心裡話告訴你。”崔御史說:“你只管說吧。”鬼說:“我是女子。我有姊妹三人,都未成年就死了,父母把我們埋在縣城北已經很久了。那以後,府公在這加高城池、造城屋。做工的人把我們墓地裡的樹幾乎砍光了,又把我們遷到這座房子的東北角,使得我們受拘束的靈魂不得安寧,無處棲身。不料今晚有幸見到你這賢明君子,我才能訴說我們的冤情。倘若能靠你的仁慈心為我們把棺木移葬到曠野,對我們真是最大的恩惠了。”說完就哭起來。一會兒又說:“我在這十年了。對於前後住在這裡的人,我都想說這件事,只是那些人都驚嚇而死。我是女子,並不是有意想害別人。”崔御史說:“我先前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。既然這樣,為什麼不讓我見見你?”鬼說:“我是鬼,怎敢用陰司的形骸去見你呢?既然你答應了我的請求,我即使在幽府中,也一定感謝你的大恩,怎能白白地就此了卻。”說完,就告辭而去。

第二天,崔御使招做工的人,在官舍的東北角挖掘,果然挖出骨骸,把它埋葬到禪智寺的空地裡。鄉里人都去祭奠她們,把這墳叫做“三女墳”。從此那座宅子就安寧了。出自《宣室志》。

曹 唐

進士曹唐因為善於作詩而聞名於世,但他長期參加科舉考試屢次都未考中,曾寄居在江陵佛寺的亭沼中。這地方環境很幽美,曹唐常常自己在這裡遊玩賦詩,吟得兩句,道“水底有

天春漠漠,人間無路月茫茫”。吟之未久,自以為常制皆不及此作。

一日還坐亭沼上,方用怡詠,忽見二婦人,衣素衣,貌甚閒冶,徐步而吟,則唐前所作之二句也。唐自以制未翌日,人固未有知者,何遽而得之。因迫而訊之,不應而去。未十餘步間,不見矣。唐方甚疑怪。唐素與寺僧法舟善,因言於舟。舟驚曰:“兩日前,有一少年見訪,懷一碧箋,示我此詩。適方欲言之。”乃出示唐,頗惘然。數日後,唐卒於佛舍中。出《靈怪集》。

天春漠漠,人間無路月茫茫”。吟詠了不長時間,自認為以前寫的都不如這兩句。

一天,曹唐還是坐在亭沼上,正想盡情吟詩,忽然看見兩個婦人,穿著白衣裳,樣子很閒適,徐步而來,口中吟誦的正是曹唐前日寫的兩句詩。曹唐心想,自己寫的這兩句詩,沒過兩天,別人根本不知道,她們怎麼那麼快就知道呢。於是追上去詢問,那二人沒回應就離開了。未到十幾步遠,就不見了。曹唐這才為此感到疑惑奇怪。曹唐平素與寺僧法舟很要好,於是把這情況告訴了法舟。法舟吃驚地說:“兩天前,有一青年來訪,懷中揣著藍紙箋,讓我看的就是這兩句詩。我方才正要跟你說。”於是拿出來給曹唐看,曹唐很悵惘。數日後,曹唐死在佛寺中。出自《靈怪集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