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二百九十七 神七

丹丘子  瀚海神  薛延陀  睦仁蒨  兗州人

丹丘子

隋開皇末,有老翁詣唐高祖神堯帝,狀貌甚異。神堯欽遲之,從容置酒。飲酣,語及時事曰:“隋氏將絕,李氏將興,天之所命,其在君乎,願君自愛。”神堯惕然自失,拒之。翁曰:“既為神授,寧用爾耶?隋氏無聞前代,繼周而興,事逾晉魏。雖偷安天位,平定南土,蓋為君驅除,天將有所啟耳。”神堯陰喜其言,因訪世故。翁曰:“公積德入門,又負至貴之相,若應天受命,當不勞而定。但當在丹丘子之後。”帝曰:“丹丘為誰?”翁曰:“與公近籍,但公不知耳,神器所屬,唯此二人。然丹丘先生凝情物外,恐不復以世網累心。儻或俯就,公若不相持於中原,當為其佐。”神堯曰:“先生安在?”曰:“隱居鄠、杜間。”

帝遂袖劍詣焉。帝之來,雖將不利於丹丘,然而道德玄遠,貌若冰壺,睹其儀而心駭神聳。至則伏謁於苫宇之下,

丹丘子

隋朝開皇末年,有一位老翁拜見後來的唐高祖李淵,他的相貌很不一般。李淵非常敬重他,佈置酒筵。喝到興起時,老翁談到時局說:“隋朝將要滅亡,李氏宗族將要興起,這是上天的旨意,不是你自身決定的,希望你能夠自愛。”李淵感到憂慮不安,連忙推託。老翁說:“既然是天神授命,怎麼能由你決定?隋朝不接受前代教訓,繼北周而興,做事比晉魏還過分,雖然一時得到天子之位,平定了南方國土,只不過為你掃清障礙。上天將對你有所開導。”聽罷此言,李淵暗自高興,於是詢問世事變故。老翁說:“你已經積了不少德了,又有大貴之相,如果應承天帝的旨意接受此命,一定會不費力就能取得成功。但是,你應該排在丹丘子的後面。”高祖問道:“丹丘是誰呀?”老翁說:“跟你同宗,但你卻不知道他。將來帝位所屬,只有你們二人。然而,丹丘先生把精力和情感都專注到世俗之外的事,恐怕不會再為名利權位費心。倘若他屈就於此,你如果不打算和他在中原相爭,就應該去輔佐他。”高祖說:“丹丘先生在什麼地方?”老翁說:“隱居在鄠、杜之間。”

高祖隨即藏劍於袖前去拜見。高祖的到來,雖然將對丹丘不利,然而丹丘道德玄妙幽遠,品相高潔,看到他的儀表心靈就會敬畏不已。高祖來到之後就俯身在草屋下拜見,

先生隱几持頤,塊然自處。拜未及起,先生遽言曰:“吾久厭濁世,汝羶於時者,顯晦既殊,幸無見忌。”帝愕而謝之,因跪起曰:“隋氏將亡,已有神告。當天祿者,其在我宗。僕夙葉冥徵,謂鍾末運。竊知先生之道,亦將契天人之兆。夫兩不相下,必將決雄雌於鋒刃,衒智力於權詐。苟修德不競,僕懼中原久罹劉項之患。是來也,實有心焉,欲濟斯人於塗炭耳。殊不知先生棄唐虞之揖讓,躡巢許之遐蹤。僕所謂 雞夏蟲,未足以窺大道也。”先生笑而頷之。帝復進曰:“以天下之廣,豈一心一慮所能周哉!餘視前代之理亂,在輔佐得其人耳。苟非伊、周、皋、夔之徒,秦漢以還,皆璅璅庸材不足數。漢祖得蕭、張而不盡其用,可為太息。今先生尚不屈堯舜之位,固蔑視伊、皋矣。一言可以至昌運,得無有以誨我乎?”先生曰:“昔陶朱以會稽五千之餘眾,卒殄強吳。後去越相齊,於齊不足稱者,豈智于越而愚於齊?蓋功業隨時,不可妄致。廢興既自有數,時之善否,豈人力所為?且非吾之知也。”訖不對。帝知其不可挹也,悵望而還。

武德初,密遣太宗鄠杜訪焉,則其室已墟矣。出《陸用神告錄》。

丹丘先生靠著几案,以手托腮,泰然自若。高祖拜謁完還沒來得及起身,丹丘先生忽然說道:“我厭惡凡世很久了,而你卻一直熱衷世事,你我二人對世事的態度,一顯一隱相當懸殊,請不要猜忌我。”高祖愕然不已,向他道歉,便站起身說:“隋朝將要滅亡,已有神人告訴我了。應當承受天命的人,就在我們李氏宗族之內。我在往日夢中所見的徵兆,稱為‘鍾末運’。我知道先生之道,也將與天人的徵兆相符合。我們兩個不相上下,必將用武力一決雌雄,憑藉才智爭權奪勢。如果我專心修德不參與競爭,我擔心中原大地會遭受像劉邦、項羽爭雄那樣的災亂。我今天到這裡來,其實是有很多想法的,想救百姓於水火之中。實在沒想到先生放棄堯舜之揖讓,而要步隱居不仕的巢父和許由的後塵。我所說的不過是夏蟲一般的淺見,不足以參悟大道。”丹丘先生笑著點點頭。高祖又進而說道:“憑天下之廣大,難道是我一個人所能考慮周全的!我看前朝治理亂世,在於得到適合的輔佐之人。如果不是伊尹、周公、皋陶和夔那樣的良臣,秦漢以來,都是碌碌無為不算數的庸才。漢高祖劉邦得蕭何、張良而未能充分發揮他們的才能,真令人嘆息。現在先生尚且沒有為堯舜之帝位而動心,當然蔑視伊尹、皋陶。一句話可使國運昌盛,您就沒有什麼可以教誨我的話嗎?”丹丘先生說:“從前陶朱公范蠡憑藉會稽山殘餘的五千多人,最終戰勝了強吳。後來他離開越國到齊國為相,在齊國沒有什麼可以稱道的,難道這能說他在越國明智而到齊國之後就愚鈍了嗎?功業應該隨著時機而興,不可隨便得到。廢興自有天數,時局好壞,難道是人力所能左右的嗎?況且這些不是我能夠知道的了。”說罷,丹丘不再應答什麼了。高祖知道自己不能再引出他的話了,失望地回去了。

武德初年,高祖祕密派遣李世民到鄠、杜一帶尋訪,丹丘子的居室已經化成一片廢墟了。出自《陸用神告錄》。

瀚海神

幷州北七十里有一古冢。貞觀初,每至日夕,即有鬼兵萬餘,旗幡鮮潔,圍繞此冢。須臾,冢中又出鬼兵數千,步騎相雜,於冢傍力戰。夜即各退,如此近及一月。忽一夕,復有鬼兵萬餘,自北而至,去冢數裡而陣。一耕夫見之驚走。有一鬼將,令十餘人擒之至前,謂曰:“爾勿懼,我瀚海神也。被一小將竊我愛妾,逃入此冢中。此冢張公,又借之兵士,與我力戰。我離瀚海月餘,未獲此賊,深憤之。君當為我詣此冢告張公,言我自來收叛將,何乃藏之冢中?仍更借兵拒我,當速逐出。不然,即終殺爾!”仍使兵百人,監此耕夫往。耕夫至冢前,高聲傳言。良久,冢中引兵出陣。有二神人,並轡而立於大旗下,左右劍戟如林。遽召此耕夫前,亦令傳言曰:“我生為銳將三十年,死葬此,從我者步騎五千餘,盡皆精強。今有爾小將投我,我已結交有誓,不可不借助也。若堅欲與我力爭,我終敗爾,不使爾得歸瀚海。若要且保本職,當速回!”耕夫又傳於瀚海神,神大怒,引兵前進,令其眾曰:“不破此冢,今夕須盡死於冢前!”遂又力戰,三敗三複。戰及初夜,冢中兵敗,生擒叛將。及入冢,獲愛妾,拘之而回。張公及其眾並斬於冢前,縱火焚冢,賜耕夫金帶。耕夫明日往觀,此冢之火猶未滅,冢傍有枯骨木人甚多。出《瀟湘錄》。

瀚海神

幷州以北七十里處有一座古墓。唐代貞觀初年,每當到了傍晚,就會出現一萬多鬼兵,舉著鮮豔的旗幟,把古墓包圍起來。不一會兒,墓裡又衝出幾千鬼兵,步兵和騎兵相雜,雙方在墓旁拼力廝殺。入夜時便各自退去,就這樣鬧了快一個月了。忽然一天晚上,又有一萬多鬼兵,從北邊衝殺過來,在離古墓幾裡遠的地方擺下了陣勢。一個農夫見狀嚇得拔腿就跑。有一位鬼將,派十幾個兵把那農夫抓到跟前,對他說:“你不要害怕,我是瀚海神。我的愛妾被手下一個小將帶著私奔,逃進這座古墓裡。這座古墓的主人張公,又借給他兵馬,與我拼戰。我離開瀚海一個多月了,尚未抓住這個賊,十分憤恨。你應為我到這古墓告訴主人張公,說我專門來捉拿叛將,他為何將此人藏在墓中?還借兵讓他跟我對抗,應該馬上把那叛將驅趕出來。否則,我就殺了你!”接著就派出一百多鬼兵,監視這農夫向古墓走去。農夫來到墓前,高聲傳達瀚海神說的話。過了好久,古墓裡領兵列陣。只見有兩個神人,騎馬並轡站在大旗下,周圍劍戟刀槍林立。神人急忙把農夫召到跟前,也讓他傳話說:“我生前當過三十年勇將,死後埋葬在這裡,跟隨我的五千多步兵和騎兵,都是精兵強將。現在你的一員小將投奔於我,我已經同他宣誓結交,不能不幫他的忙。如果你堅決想和我爭下去,我最終將把你打敗,使你無法再回到瀚海。如果想要暫且保住本來的職位,就應當立即返回。”農夫又把這番話傳給了瀚海神,瀚海神大怒,帶兵前進,對手下眾兵卒發令說:“不攻破這座古墓,今晚就都戰死於墓前!”隨即又拼殺起來,瀚海神三次失敗又三次衝鋒,一直打到天黑,古墓中的兵馬敗下陣去,瀚海神活捉了那名叛將。接著他們又殺進墓中,找到了瀚海神的愛妾,把她押送回去。張公及其手下兵士,都被斬殺於墓前,瀚海神命手下人放火燒了那座古墓,賜給那位農夫一條金帶子。農夫第二天又到墓前觀看,只見墓中火還沒有滅,墓旁邊有很多枯骨和木頭人。出自《瀟湘錄》。

薛延陀

突厥沙多彌可汗,貞觀年,馭下無恩,多有殺戮,國中震恐,皆不自安。常有客乞食於主人,引入帳,命妻具饌。其妻顧視,客乃狼頭,主人不之覺。妻告鄰人,共視之,狼頭人已食其主人而去。相與逐之,至鬱督軍山,見二人,追者告其故。二人曰:“我即神人,薛延陀當滅,我來取之。”追者懼而返。太宗命將擊之,其眾相驚擾,諸部大亂。尋為回紇所殺,族類殆盡。出《廣古今五行記》。

睦仁蒨

唐睦仁蒨者,趙郡邯鄲人也。少事經學,不信鬼神。常欲試其有無,就見鬼人學之,十餘年不能得見。後徙家向縣,於路見一人,如大官,衣冠甚偉,乘好馬,從五十餘騎。視仁蒨而不言。後數見之,經十年,凡數十相見。後忽駐馬,呼仁蒨曰:“比頻見君,情相眷慕,願與君交遊。”仁蒨即拜之,問:“公何人耶?”答曰:“吾是鬼耳。姓成名景,本弘農人。西晉時為別駕,今任臨湖國長史。”仁蒨問:“其國何在?王何姓名?”答曰:“黃河已北,總為臨湖國。國都在樓煩西北沙磧是也。其王即故趙武靈王。今統此國,總受泰山控攝。每月各使上相朝於泰山,是以數來至此與君相遇也。吾乃能有相益,令君預知禍難而先避之,可免橫苦。唯死生之命與大禍福之報,不能移動耳。”仁蒨從之。

薛延陀

突厥的沙多彌可汗,在唐代貞觀年間,對部下及百姓不施恩德,且大開殺戒,舉國上下惶恐不安,人人自危。曾經有位客人來向主人乞食,主人把他引進帳內,讓妻子準備飯食。他的妻子回頭看去,那客人長著一顆狼腦袋,主人卻沒有發覺。妻子去告訴鄰居,一起來看,那個狼頭人已經吃掉主人逃走了。人們聚到一起追趕它,來到鬱督軍山時,遇到兩個人,追趕的人們告訴他們此行的原因。那二人道:“我們是神人。薛延陀應當滅亡,我們就是來取他的腦袋的。”追趕的人嚇得跑了回來。唐太宗派將領率兵攻打薛延陀部落,部落裡的人們相互驚擾,這樣一來部落全亂了。不久,沙多彌可汗被回紇人所殺,薛延陀部族幾乎滅亡了。出自《廣古今五行記》。

睦仁蒨

唐代的睦仁蒨,是趙郡邯鄲人。從小就鑽研經學,不相信鬼神。他常常想試探到底有無鬼神,接近看到過鬼的人並跟他學習,十多年還是不能見到鬼神。後來他把家遷往向縣,在路上看到一個人,像個大官,衣帽十分威風而考究,騎著良馬,隨從五十多騎兵。他看著睦仁蒨卻沒有說話。後來幾次看見他,過了十年,一共見過幾十次。後來有一次那人忽然停下馬來,喊睦仁蒨說:“近來經常看見你,有些眷戀傾慕,很想和你交往。”睦仁蒨就朝他揖拜,問:“你是什麼人?”回答說:“我是鬼。姓成名景,本來是弘農縣人。西晉時當過別駕,現在任臨湖國的長史。”睦仁蒨問:“這個國家在什麼地方?國君叫什麼名字?”回答說:“黃河以北,統稱為臨湖國。國都建在樓煩西北處的沙漠地帶。我們的國君是已經死去的趙武靈王。他現在統治這個國家,總體上還要受泰山府君的控制和管理。每月各派一名上相去泰山朝覲,所以我多次路過此地與你相遇。我能給你提供幫助,讓你事先知道禍難而提前避開它,可以免去橫禍。只有生死之事和大禍大福是早就有定數的,不能變動了。”睦仁蒨聽從了成景的話。

景因命其從騎常掌事以贈之,遣隨蒨行。“有事則令先報之,即爾所不知,當來告我。”如是便別。掌事恆隨,遂如侍從者。每有所問,無不先知。

時大業初,江陵岑之象為邯鄲令。子文本,年未弱冠。之象請仁蒨於家教文本,仁蒨以此事告文本,仍謂曰:“成長史語我:‘有一事羞君不得道,既與君交,亦不能不告。鬼神道亦有食,然不能得飽,常苦飢。若得人食,便得一年飽。眾鬼多偷竊人食。我既貴重,不能偷之,從君請一食。’”仁蒨既告文本,文本既為具饌,備設珍羞。仁蒨曰:“鬼不欲入人屋,可於外水邊張幕設席,陳酒食於上。”文本如其言。至時,仁蒨見景與兩客來至,從百餘騎。既坐,文本向席再拜,謝以食之不精,亦傳景意辭謝。初,文本將設食,仁蒨請有金帛以贈之。文本問是何等物,仁蒨雲:“鬼所用物,皆與人異。唯黃金及絹,為得通用,然亦不如假者。以黃金塗大錫作金,以紙為絹帛,最為貴上。”文本如言作之。及景食畢,令其從騎更代坐食。文本以所作金錢絹贈之。景深喜,謝曰:“因睦生煩郎君供給,郎君頗欲知壽命乎?”文本辭雲:“不願知也。”景笑而去。

數年後,仁蒨遇病,不因困篤而不起。月餘,仁蒨問常掌事,掌事不知,便問長史。長史報雲:“國內不知。後月因朝泰山,為問消息而相報。”至後月,長史來報雲:“是君鄉人趙某,為泰山主簿。主簿一員闕,薦君為此官,故為文案,

成景便命令把他的從騎常掌事送給睦仁蒨,派他跟隨仁蒨前行。“有什麼事情就讓他先告訴我,凡是你不知道的,都可以來告訴我。”於是便告辭而去。常掌事一直跟隨著睦仁蒨,就像個侍從似的。每次睦仁蒨提出問題,常掌事沒有不事先知道的。

當時是隋代大業初年,江陵人岑之象為邯鄲縣令。岑之象的兒子叫文本,年紀不滿二十。岑之象請睦仁蒨到家中教導文本,睦仁蒨把與鬼相遇的事告訴了文本,並對他說道:“成景長史對我說:‘有一事羞於啟齒本不該告訴你,既然與你交往,也不能不告訴你。鬼神之道也是要吃飯的,但不能吃飽,常忍飢挨餓。如果能夠得到人間的食物,一年之內都飽飽的。眾鬼們都常常偷吃人間的飯食。我身份高貴,不能去偷,先生請我吃一頓吧!’”他告訴文本後,文本派人準備好飯食,備設珍饈。睦仁蒨說:“鬼是不想進入人的房間的,可以在外面水邊張幕設席,在上面擺上酒食。”文本照他說的去做了。時間到了,睦仁蒨看見成景與兩位客人趕到,隨從一百多騎兵。落座之後,文本起身向酒席拜了拜,並道歉說自己準備的食物不夠精細,也表示對成景的景仰之意。起初,文本將要設宴時,睦仁蒨請他拿黃金玉帛贈給成景。文本問鬼的金帛是什麼樣的,睦仁蒨說:“鬼所用的東西,全都和人用的不一樣。只有黃金和絹帛,能夠通用,但也不如假的好。把黃金粉塗在大錫錠上作金子,用紙作絹帛,才是最貴重的上品。”文本照他說的去做了。等到成景吃完了,又把他的從騎叫過來坐著吃。文本把所做的金錢絹帛送給成景。成景十分喜歡,感謝道:“由於睦仁蒨而勞煩郎君供給酒食,郎君想知道自己的壽命嗎?”文本推辭道:“我不願知道。”成景笑著離席而去。

幾年後,仁蒨生病了,病情沒有加重但就是好不了。一個多月後,睦仁蒨問常掌事,常掌事也不知道,便問長史。長史回答說:“臨湖國內不知道原因。下個月要去泰山朝覲,問清因由再告訴你。”到了下個月,長史來報說:“是你的同鄉趙某,為泰山主簿。主簿屬下有一職空缺,推薦你當此官,所以正準備相關文案,

經紀召君耳。案成者當死。”仁蒨問:“計將安出?”景雲:“君壽應年六十餘,今始四十。但以趙主簿橫徵召耳,當為請之。”乃曰:“趙主簿相問,睦兄昔與同學,恩情深至。今幸得為泰山主簿,適遇一員官闕,明府令擇人,吾已啟公,公許相用。兄既不得長生,命當有死。死遇濟會,未必當官。何惜一二十年苟生耶?今文案已出,不可復止。願決作來意,無所疑也。”仁蒨憂懼,病癒篤。景謂仁蒨曰:“趙主簿必欲致君,君可自往泰山,於府君陳訴,則可以免。”仁蒨問:“何由見府君?”景曰:“往泰山廟東,度一小嶺,平地是其都所。君往,自當見之。”仁蒨以告文本,文本為具行裝。數日,又告仁蒨曰:“文書欲成,君訴懼不可免。急作一佛像,彼文書自消。”告文本,以三千錢為畫一座像於寺西壁。訖而景來告曰:“免矣。”

仁蒨情不信佛,意尚疑之,因問景雲:“佛法說有三世因果,此為虛實?”答曰:“皆實。”仁蒨曰:“即如是,人死當分入六道,那得盡為鬼?而趙武靈王及君,今尚為鬼耶?”景曰:“君縣內幾戶?”仁蒨曰:“萬餘戶。”又曰:“獄囚幾人?”仁蒨曰:“常二十人已下。”又曰:“萬戶之內,有五品官幾人?”仁蒨曰:“無。”又曰:“九品已上官幾人?”仁蒨曰:“數十人。”景曰:“六道之義分,一如此耳。其得天道,萬無一人,如君縣內無一五品官;得人道者,萬有數人,如君縣內

計劃召你前去。一旦文案整理成,你也就該死了。”睦仁蒨問:“那現在有辦法嗎?”成景說:“你的壽命應該活到六十多歲,現在才四十歲。但因為趙主簿橫豎都要把你徵召去,我為你請求他一下。”回來才說:“趙主簿問候您,說睦兄與他昔日是同學,恩情深厚。現在他有幸被任為泰山主簿,正趕上屬下一個官職空缺,明府下令選人,他已經把你的名字報到明府那裡,明府默許用你。老兄既然不能夠得到長生,命中註定必有一死。死時都集中到一起,你就未必能夠當官了。何必吝惜一二十年的苟安生活呢?現在文案已經發出了,不可能再收回去。希望你堅定到此來的意志,不要遲疑。”睦仁蒨又擔憂又害怕,病情更加嚴重了。成景對睦仁蒨說:“趙主簿一定想招你來,你可以自己前往泰山,向泰山府君陳訴,就能免去這個職務。”睦仁蒨問:“怎麼才能見到府君?”成景說:“前往泰山廟的東面,再過一個小山嶺,那片平地就是府君的都府。你到了那個地方,自然就可以見到他了。”睦仁蒨把這事告訴了文本,文本為他準備行裝。幾天後,成景又告訴仁蒨說:“文狀快要寫成了,你前去陳訴恐怕不會被免除的。趕快做一尊佛像,這樣那文書自然就會消失了。”睦仁蒨囑咐文本,花三千錢在寺院西壁畫了一尊佛像。畫完了,成景就來告訴他:“你的那件事終於免了!”

睦仁蒨本不信佛,內心尚且半信半疑,便問成景說:“佛法說人有三世因果輪迴,這是真是假?”成景回答說:“全是真的。”睦仁蒨說:“即便如此,人死後應當分別進入六道,怎麼會全變鬼呢?而趙武靈王和你這樣的人,現在還是鬼嗎?”成景說:“你們那個縣共有多少戶?”仁蒨說:“一萬多戶。”成景又問:“監獄中押著多少人?”仁蒨回答:“平時在二十人以下。”成景又問:“你們那萬戶之內,做五品官的有幾個人?”仁蒨回答:“沒有一個。”又問:“做九品官以上的有幾個人?”仁蒨回答說:“幾十個人。”成景說:“六道合乎通義的分別,跟這是一樣的。能夠進入天道的,一萬人中沒有一個,就像你們全縣也沒有一個做五品官的;能夠進入人道的,一萬人中有幾個,這就像你們縣裡

九品數十人;入地獄者,萬亦數十,如君獄內囚;唯鬼及畜生,最為多也,如君縣內課役戶。就此道中,又有等級。”因指其從者曰:“彼人大不如我,其不及彼者尤多。”仁蒨曰:“鬼有死乎?”曰:“然。”仁蒨曰:“死入何道?”答曰:“不知,如人知生而不知死。”

仁蒨問曰:“道家章醮,為有益否?”景曰:“道者彼天帝總統六道,是為天曹。閻羅王者,如人間天子。泰山府君,如尚書令錄。五道神如諸尚書。若我輩國,如大州郡。每人間事,道士上章請福,如求神之恩。天曹受之,下閻羅王雲:‘以某月日,得某申訴雲。宜盡理,勿令枉濫。’閻羅敬受而奉行之,如人奉詔也。無理不可求免,有枉必當得申,何為無益也?”仁蒨又問:“佛家修福何如?”景曰:“佛是大聖,無文書行下。其修福者,天神敬奉,多得寬宥。若福厚者,雖有惡道,文簿不得追攝。此非吾所識,亦莫知其所以然。”言畢即去。仁蒨一二日能起,便愈。

文本父卒,還鄉里。仁蒨寄書曰:“鬼神定是貪諂,往日欲郎君飲食,乃爾殷勤。比知無複利,相見殊落漠。然常掌事猶見隨。本縣為賊所陷,死亡略盡。僕為掌事所導,故賊不見,竟以獲全。”貞觀十六年九月八日文官賜射於玄武門,文本時為中書侍郎,自語人云爾。出《冥報錄》。

做九品官以上的有幾十個人;下地獄的,一萬人中也有幾十個,就像你們縣監獄裡關押的囚犯;只有做鬼和畜生的,才是最多的,就像你們縣裡納稅服役的人家一樣。這六道中,也有等級之分。”於是他指指自己的隨從說道,“這人就遠遠趕不上我了,不如他們的人更多。”睦仁蒨問道:“鬼也有一死嗎?”成景回答說:“是的。”睦仁蒨又問:“鬼死之後進入什麼道?”成景說:“不知道,這就像人知道生而不知道死後的事一樣。”

仁蒨問道:“道家拜表設祭,到底有沒有益處?”成景說:“道是天帝委派總管六道的人,稱為天曹。閻羅王,就像人間的皇帝一樣。泰山府君,如同現在尚書令的職位。五道神如同各位尚書。像我們那樣的國家,就跟現在的大州郡一樣。每次處理人間的事情,都是由道士上表求福,如求神之恩等等。天曹受理之後,通告閻羅王說:‘於某月某日,接到某人的申訴等。應當儘快公正地處理,不能冤枉,也不能放縱。’閻羅王恭敬接受,認真奉行,就像人世間的奉詔一樣。無理的不能請求赦免,有冤屈也必然能得到申訴,怎麼能說沒有益處呢?”仁蒨又問:“佛家所說的修福怎麼樣?”成景說:“佛是大聖,沒有文書執行。修福的人,天神都會敬奉的,大多時候都會得到寬恕和諒解。如果福厚之人,雖然生前有過惡道,陰司的文簿上也不得追記。這些都不是我所明白的,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。”說完就離開了。睦仁蒨一兩天就能起床行走,病也好了。

文本的父親死了,文本回到老家。睦仁蒨給他寫信說:“那些鬼神準是些貪婪且善於諂媚之輩,當初想讓郎君供給食物,就那麼殷勤熱情。等到知道再無利可圖,與我相見便十分冷淡。但是常掌事還一直跟隨著我。本縣已被賊寇攻陷,人幾乎死光了。我由常掌事領著,所以賊寇們看不見,竟然保全了性命。”唐貞觀十六年九月八日,太宗皇帝賜文官們在玄武門前練習射箭,文本當時是中書侍郎,自己對別人講出了上述之事。出自《冥報錄》。

兗州人

唐兗州鄒縣人姓張,忘字,曾任縣尉。貞觀十六年,欲詣京赴選。途經泰山,謁廟祈福。廟中府君及夫人並諸子等,皆現形像。張遍拜訖,至第四子旁,見其儀容秀美。同行五人,張獨祝曰:“但得四郎交遊,賦詩舉酒,一生分畢,何用仕官?”及行數裡,忽有數十騎馬,揮鞭而至,從者雲是四郎。曰:“向見兄垂顧,故來仰謁。”又曰:“承欲選,然今歲不合得官。復恐在途有災,不復須去也。”張不從,執別而去。行百餘里,張及同伴夜行,被賊劫掠,裝具並盡。張遂祝曰:“四郎豈不相助?”有頃,四郎車騎畢至,驚嗟良久。即令左右追捕。其賊顛仆迷惑,卻來本所。四郎命決杖數十。其賊䏶膊皆爛。已而別去。四郎指一大樹,兄還之日,於此相呼也。

是年,張果不得官而歸。至本期處,大呼四郎。俄而郎至。乃引張雲:“相隨過宅。”即有飛樓綺觀,架迥凌空,侍衛嚴峻,有同王者。張既入,四郎雲:“須參府君,始可安。”乃引入。經十餘重門,趨而進,至大堂下謁拜。見府君絕偉,張戰懼,不敢仰視。判事似用朱書,字皆極大。府君命使者宣曰:“汝乃能與吾兒交遊,深為善道。宜停一二日宴聚,隨便好去。”即令引出,至一別館。盛設珍羞,海陸畢備。奏樂盈耳。即與四郎同室而寢。已經三宿。

兗州人

唐代兗州鄒縣有個人姓張,忘記他的名字了,曾經做過縣尉。貞觀十六年,他想到京城參加選試。路過泰山時,他進廟祈福。廟中府君及夫人連同幾個兒子等,都有塑像。張某向他們一一揖拜完畢,當走到府君第四個兒子身邊,見他儀容俊美出眾。同行的五個人當中,只有張某祈禱道:“我如果能同四郎交往,飲酒賦詩,一生的福分就完備了,何必要當官呢?”等他走出幾裡,忽然有幾十個騎馬的人,揮鞭而來,隨從告訴他說這就是四郎。四郎對張某說:“剛才見你對我青眼相加,所以前來拜見。”又說:“知道你想參加選考,但今年是不會得到官職的,又可能在中途遇到災禍,不要再去了。”張某不聽,執意告別而去。走出一百多裡,張某和同伴趕夜路時,被強盜劫掠一空,衣物用具全被搶走了。張某於是祈禱說:“四郎怎麼不來幫助我呀?”一會兒,四郎的車馬全來了,驚歎了很久。立即派手下人追捕強盜。那強盜踉踉蹌蹌,神魂顛倒,又轉回原地。四郎命人打他幾十棍杖。那強盜的屁股和胳膊全被打爛了。不久張某與四郎告別而去。四郎指著一棵大樹,告訴他回來的時候,可在這裡喊他。

這一年,張某果然落選而歸。到了原來約定的地方,他大聲呼喊四郎。不一會兒四郎就來了。他領著張某說:“請隨我到家裡看看吧。”走了不遠,就有飛樓華麗瑰奇,屋簷直伸空中,侍衛嚴肅,如同王府一樣。張某走了進去,四郎說:“咱們必須去參拜府君,才能夠平安無事。”四郎就領著他往裡走。經過十幾道門,快步前進,來到大堂之下恭恭敬敬拜見。只見那府君十分魁偉威嚴,張某有些膽戰心驚,不敢仰視。府君審理文書好像用紅筆書寫,字都很大。府君讓使者宣告說:“你能夠同我的兒子交遊,實在是好事。你應當在此住一兩天,我再設宴招待你,先隨意轉轉吧。”就讓四郎領著張某出去了,到了一座客館。這裡已經擺下了豐盛的酒菜,山珍海味應有盡有,演奏的樂曲充滿耳內。當天,張某就與四郎同室而睡。就這樣過了三宿。

張至明旦,遊戲庭序,徘徊往來,遂窺一院,正見其妻。於眾官人前荷枷而立。張還,甚不悅。四郎怪問其故,張具言之。四郎大驚雲:“不知嫂來此也。”即自往造諸司法所。其類乃有數十人,見四郎來,鹹去下陛,重足而立。以手招一司法近前,具言此事。司法報曰:“不敢違命,然須白錄事知。”遂召錄事,錄事諾雲:“乃須夾此案於眾案之中,方便同判,始可得耳。”司法乃斷雲:“此婦女勘別案內。常有寫經持齋功德,不合即死。”遂放令歸家。與四郎涕泣而別,仍雲:“唯作功德,可以益壽。”

張乘本馬,其妻從四郎借馬,與妻同歸。妻雖精魂,事同平素。行欲至家,可百步許,忽不見。張大怪懼。走至家中,即逢男女號哭,又知已殯。張即呼兒女,急往發之,開棺,妻忽起即坐,囅然笑曰:“為憶男女,勿怪先行。”於是已死經六七日而蘇也。兗州人說之云爾。出《冥報錄》。

張某在第四天早晨,到庭院中游玩,到處閒逛時,看見一個院子,正好看見自己的妻子在裡面。她戴著枷鎖站在眾官吏面前。張某回到房間,十分不高興。四郎感到奇怪,便問他怎麼回事,張某把剛才的事說了。四郎大吃一驚道:“不知道嫂子來到這裡呀!”就親自前往各司法部門詢問。就有幾十個人,見四郎來了,全都走下臺階,惶恐不安地站著。四郎用手勢把一個司法官喚到跟前,跟他說了這件事。司法官回答說:“我們不敢違抗您的命令,但是也必須告訴錄事知道。”於是把錄事召了進來,錄事答應說:“必須把這個案子夾在眾多案子當中,才便於一起宣判,方可達到目的。”司法官就判決說:“這位婦女已經在別的案子裡審問。她曾有抄寫經書持齋多年的功德,不該立即處死。”於是釋放了張某的妻子,讓她回家。張某和四郎揮淚告別,四郎便說:“只有大作功德,才能夠延年益壽。”

張某騎著原來的馬,他妻子向四郎借了一匹馬,夫妻一起往家走。妻子雖然是精魂,但與平時沒什麼兩樣。快走到家了,大約還有一百步遠時,妻子忽然不見了。張某十分驚異恐懼。跑到家中,就碰到男女號哭,才知道已經出殯了。張某立即呼喚兒女們,急忙前去開棺,棺材打開了,妻子忽然坐了起來,笑著說道:“因為思念兒女,別怪我先到家一步。”於是,她已經死了六七天之後又甦醒過來了。這個故事是兗州人講的。出自《冥報錄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