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八十八 異僧二

佛圖澄

佛圖澄

佛圖澄者,西域人也,本姓帛氏。少出家,清真幼學,誦經數百萬言。以晉懷帝永嘉四年來適洛陽,志弘大法。善念神咒,能役使鬼物。以麻油雜菸灰塗掌,千里外事,皆徹見掌中,如對面焉,亦能令潔齋者見。又聽鈴音以言事,無不效驗。欲於洛陽立寺,值劉曜寇斥洛臺,帝京擾亂,澄立寺之志遂不果,乃潛身草野,以觀世變。

時石勒屯兵葛陂,專以殺戮為威,沙門遇害者甚眾。澄憫念蒼生,欲以道化勒,於是杖策到軍門。勒大將郭黑略素奉法,澄即投止略家。略從受五戒,崇弟子之禮。略後從勒征伐,輒預克勝負,勒疑而問曰:“孤不覺卿有出眾智謀,而每知行軍吉凶,何也?”略曰:“將軍天挺神武,幽靈所助。有一沙門,術智非常,雲將軍當略有區夏,己應為師。臣前後所白,皆其言也。”勒喜曰:“天賜也。”召澄問曰:

佛圖澄

佛圖澄,西域人,本姓帛氏。年輕時出家,儉樸純真自幼好學,能背誦經書數百萬言。於晉懷帝永嘉四年來到洛陽,立志弘揚佛法。擅長唸誦神咒,能驅使鬼神。他把麻油混合菸灰塗在手掌上,千里之外發生的事,都能在掌心中看得清清楚楚,就像看見對面的事物一樣,也能讓淨潔身心、誠敬齋戒的人看見。他還能根據佛塔上的鈴聲預言吉凶禍福,沒有不應驗的。他本想在洛陽建立寺院,正值劉曜攻打洛陽,京都擾亂,佛圖澄建立寺院的志願便未能實現,於是隱遁於草野之間,以觀察時局的變化。

當時劉曜的大將軍石勒屯兵葛陂,專靠殺戮的殘暴手段維持威嚴,遇害的佛門弟子很多。佛圖澄憐憫蒼生,想以佛道感化石勒,於是拄杖來到軍門。石勒的大將郭黑略一向信奉佛法,佛圖澄就投宿到他家裡。郭黑略跟著他接受了五戒,拜他為師父行弟子之禮。郭黑略後來跟隨石勒征戰時,佛圖澄就為他預卜勝負,石勒疑惑地問道:“我不覺得你有出眾的智謀,可每次出兵你都能預知吉凶,這是怎麼回事?”郭黑略說:“將軍天賦神威,為神靈所助。有一個沙門,法術智慧非同尋常,說將軍您能夠一統華夏,他應該會成為國師。我先後告訴您的關於吉凶的預測,都是他說的。”石勒高興地說:“真是上天恩賜我。”他召見佛圖澄問道:

“佛道有何靈驗?”澄知勒不達深理,正可以道術為教,因言曰:“至道雖遠,亦可以近事為證。”即取器盛水,燒香咒之。須臾生青蓮華,光色曜日。勒由此信伏。澄因諫曰:“夫王者德化洽於宇內則四靈表瑞,政弊道消則彗孛見於上。恆象著見,休咎隨行。斯乃古今之常理,天人之明戒。”勒甚悅之。凡應被誅殘蒙其益者,十有八九,於是中州之胡皆願奉佛。時有痼疾,世莫能知者,澄為醫療,應時瘳損。陰施默益者,不可勝記。

勒自葛陂還河北,過坊頭,人夜欲斫營,澄語黑略曰:“須臾賊至,可令公知。”果如其言,有備故不敗。勒欲試澄,夜冠冑衣甲執刃而坐,遣人告澄雲:“夜來不知大將軍所在。”使人始至,未及有言,澄逆問曰:“平居無寇,何故夜嚴?”勒益敬之。勒後因忿,欲害諸道士,並欲苦澄。澄乃避至黑略舍,語弟子曰:“若將軍使至,問吾所在者,報雲不知所之。”使人尋至,覓澄不得,使還報勒,勒驚曰:“吾有惡意向聖人,聖人舍我去矣。”通夜不寢,思欲見澄。澄知勒意悔,明旦造勒,勒曰:“昨夜何行?”澄曰:“公有怒心,昨故權避;公今改意,是以敢來。”勒大笑曰:“道人謬耳。”

襄國城塹水源,在城西北五里。其水源暴竭,勒問澄:“何以致水?”澄曰:“今當敕龍取水。”勒字世龍,謂澄嘲己,答曰:

“佛道有什麼靈驗?”佛圖澄知道石勒不懂深奧的佛理,正適合用道術教化他,便說道:“精深微妙的佛道雖然很精深,但也可以用眼前的事來證明。”他就拿來一個容器盛上水,燒香唸咒。一會兒只見容器內生出一枝青蓮花,光芒耀日。石勒由此表示信服。佛圖澄便勸諫說:“王者以德化遍施天下,則四靈出現表示祥瑞;如果政治黑暗道德衰敗,則彗星當現天上以示警告。經常出現的預示吉凶的天象顯著出現,吉凶福禍也隨之而來。這是古往今來的常理,天人相通的明鑑。”石勒聽了心悅誠服。此後,凡屬應被殺害的人,十有八九因佛圖澄的勸諫而免於被害,於是中原境內的胡人都願意信奉佛教。當時有人患了疑難雜症,天下醫生都不知道怎麼辦,佛圖澄為他們治療,很快就能痊癒。他暗中施恩使其受益的人,不可能全都記下來。

石勒從葛陂回河北時,路過坊頭,有人想乘夜間偷襲軍營,佛圖澄對郭黑略說:“一會兒賊寇要來,你可去通知主公。”果然像他說的一樣,因為有了防備所以沒有吃敗仗。石勒想試探一下佛圖澄的本領,一天夜晚,他戴上頭盔,披上鎧甲,手持大刀坐在那裡,派人去告訴佛圖澄:“夜裡不知大將軍哪裡去了?”派的人剛到,還沒來得及開口,佛圖澄反而衝他問道:“平日裡無賊,大將軍為什麼夜裡全身披掛?”石勒對他更為敬重了。後來石勒為一件事非常惱火,便想加害各位道士,並想叫佛圖澄吃點苦頭。佛圖澄便躲到郭黑略家裡,告訴弟子說:“如果大將軍派人來,問我在什麼地方,就說不知道我去哪裡了。”派的人很快就來了,沒找到沸圖澄,回去報告了石勒。石勒驚訝地說:“我對聖人有惡意,聖人舍我而去了。”他一宿沒睡覺,很想見到佛圖澄。佛圖澄知道石勒心裡後悔,第二天早上去拜訪石勒,石勒說:“昨天晚上去哪裡了?”佛圖澄說:“因為您有惱怒之心,昨晚上暫時躲起來了;現在您已經回心轉意,所以敢來見您。”石勒大笑道:“您想錯了!”

襄國城壕的水源,在城西北五里處。有一次水源突然枯竭了,石勒問佛圖澄:“用什麼方法弄到水?”佛圖澄說:“現在當下令讓龍取水。”石勒的字是“世龍”,以為佛圖澄嘲弄自己,便回答說:

“正以龍不能致水,故相問耳。”澄曰:“此誠言,非戲也。水泉之源,必有神龍居之,往以敕語告之,水必可得。”乃與弟子法首等數人,至故泉源上。其源故處,久已乾燥,坼如車轍。從者心疑致水難得。澄坐繩床,燒安息香,咒愿數百言。如此三日,水泫然微流,有一小龍,長五六寸許,隨水來出。諸道士競往視之,澄曰:“龍有毒,勿臨其上。”有頃,水大至,隍塹皆滿。

澄閒坐嘆曰:“後二日,當有一小人驚動此下。”既而襄國人薛合,有二子,既小且驕,輕侮鮮卑奴。奴忿,抽刃刺殺其弟,執兄於室,以刀擬心,若人入屋,便欲加手,謂薛合曰:“送我還國,我活汝兒。不然,共死於此!”內外驚愕,莫敢往觀。勒乃自往視之,謂薛合曰:“送奴以全卿子,誠為善事。此法一開,方為後害,卿且寬情,國有常憲。”命人取奴,奴遂殺兒而死。鮮卑段末波攻勒,其眾甚盛。勒懼問澄,澄曰:“昨日寺鈴鳴雲:‘明旦食時,當擒段末波。’”與勒登城望波軍,不見前後,失色曰:“豈可獲?是公安我辭耳。”更遣夔安問澄,澄曰:“已獲波矣。”時城北伏兵出,遇波執之。澄勸勒宥波,遣還本國,勒從之,卒獲其用。

時劉載已死,載從弟曜篡襲偽立,稱元光初。光初八年,曜遣從弟中山王嶽將兵攻勒,勒遣石虎率步騎拒之,大戰洛西,嶽敗,保石樑塢,虎堅柵守之。澄與弟子自官寺至中寺,始入寺門,

“正因為我這條龍不能找來水,所以才問您呀。”佛圖澄說:“我說的是實話,不是開玩笑。水泉的源頭,一定有神龍住在那裡,前去用咒語敕令它,水一定能得到。”便與弟子法首等數人,來到了原來的水源處。那水源處,乾燥枯竭已久,裂開一條條像車轍般的口子。同去的人心裡懷疑很難取到水。佛圖澄坐在繩床上,點燃安息香,口發咒願數百言。這樣連續三天,出現了潺潺細流,還有一條小龍,長約五六寸,也隨著水出來了。各位道士搶著去看,佛圖澄說:“龍有毒,不要靠近它。”過了一會兒,水流變得特別大,城壕溝與護城河全都灌滿了。

有一次,佛圖澄閒坐嘆息道:“過兩天,會有一個小人在這裡惹事。”不久,襄國有個叫薛合的,他有兩個兒子,長得既矮小又驕橫,哥倆侮辱一個鮮卑奴。鮮卑奴被激怒了,抽刀刺死弟弟,把哥哥抓進一間房子,用刀抵著他的胸口,如若有人進屋,就動手殺他,對薛合說:“送我回國,我就放你兒子。不然,我們倆一塊兒死在這裡!”眾人都驚呆了,誰也不敢到跟前去看。石勒便親自到跟前看他,對薛合說:“送回鮮卑奴以保全你的兒子,實在是件好事。但開了這個先例,就會造成後患,你且放寬心,國家有固定的法令。”他命人抓捕那個鮮卑奴,鮮卑奴便殺了薛合的兒子,自己也死了。鮮卑族段末波出兵攻打石勒,兵勢很猛。石勒十分恐懼,去問佛圖澄,圖澄說:“昨天寺廟上的鈴鳴聲說:‘明天早上吃飯的時候,就能擒獲段末波。’”他與石勒登城遙望段末波的軍隊,前不見頭後不見尾,石勒大驚失色說:“怎麼可能捉到他呢?這是您安慰我的話罷了。”他又讓夔安去問佛圖澄,佛圖澄說:“已經捉到段末波了。”當時城北的伏兵出動後,正遇上段末波,就把他抓住了。佛圖澄勸石勒寬宥段末波,遣送回國,石勒聽從了他的建議,最終得以利用段末波。

當時劉載已死,他的堂弟劉曜篡襲帝位,年號稱為“光初”。光初八年,劉曜派堂弟中山王劉嶽帶兵攻打石勒,石勒派石虎率領部隊迎擊,兩軍大戰於洛西,劉嶽兵敗,退守石樑塢,石虎安營紮寨圍守劉嶽。佛圖澄與弟子從官寺來到中寺,剛踏進寺門,

嘆曰:“劉嶽可憫!”弟子法祚問其故,澄曰:“昨亥時嶽已被執。”果如所言。光初十一年,曜自率兵攻洛陽,勒欲自往拒曜,內外僚佐無不畢諫。勒以訪澄,澄曰:“相輪鈴音雲:‘秀支替戾岡,僕谷劬禿當。’此羯語也。‘秀支替戾岡’出也,‘僕谷’劉曜胡位,‘劬禿當’捉也,此言軍出捉得曜也。”時徐光聞澄此言苦勸。勒乃留長子石弘,共澄以鎮襄國,自率中軍步騎直指洛城。兩陣才交,曜軍大潰,曜馬沒水中,石堪生擒之送勒。澄時以物塗掌觀之,見有大眾,中縛一人,朱絲約其肘。因以告弘。當爾之時,正生擒曜也。時平之後,勒乃僭稱趙天王行皇帝事,改元建平,是歲晉成皇帝咸和五年也。

勒登位已後,事澄益篤。時石蔥叛,其年,澄戒勒曰:“今年蔥中有蟲,食必害人,可令百姓無食蔥也。”勒頒告境內,慎無食蔥。到八月,石蔥果走。勒益加尊重,有事必諮而後行,號大和尚。石虎有子名斌,後勒以為子。勒愛之甚重,忽暴病而亡,已涉二日。勒曰:“朕聞虢太子死,扁鵲能生。大和尚國之神人,可急往告,必能致福。”澄乃取楊枝咒之,須臾能起,有頃平復。由是勒諸稚子多在佛寺中養之。每至四月八日,勒躬自詣寺,觀佛像而發願。

至建平四年四月,天靜無風,而塔上一鈴獨鳴。澄謂眾曰:“鈴音雲:‘國有大喪,不出今年矣。’”是歲七月勒死,

就感嘆道:“劉嶽可憐!”弟子法祚問他緣故,佛圖澄說:“昨日亥時劉嶽已被抓獲。”果然像他說的一樣。光初十一年,劉曜親自率兵攻打洛陽,石勒想親自領兵前去拒敵,內外部屬都勸他不要去。石勒因此問佛圖澄,佛圖澄說:“寺塔上相輪的鈴聲說:‘秀支替戾岡,僕谷劬禿當。’這是一句羯族語。‘秀支替戾岡’是個‘出’字,‘僕谷’是劉曜的胡位,‘劬禿當’是個‘捉’字,這句話是說軍隊出擊能捉到劉曜。”當時徐光聽到佛圖澄的這番話後也來苦勸。石勒就留下長子石弘,與佛圖澄共同鎮守襄國,親自率領中軍人馬直指洛陽。兩軍剛剛交戰,劉曜的軍隊就潰敗了,劉曜的馬掉入水中,石堪將他生擒了送到石勒面前。佛圖澄當時把菸灰塗在手掌上觀看洛陽的戰況,見在大群人馬中,捆縛著一個人,用紅色繩索從背後捆縛著他的雙肘。佛圖澄便把看到的情景告訴了石弘。這個時候,正是生擒劉曜的時候。時局平定之後,石勒僭越稱趙天王,行皇帝事,改年號為建平,這一年是晉成帝咸和五年。

石勒登位之後,對佛圖澄更加器重。當時石蔥反叛,那一年,佛圖澄告誡石勒說:“今年蔥中有蟲子,吃蔥一定會對人有害,可以讓百姓別吃蔥。”石勒佈告境內,千萬不要吃蔥。到了八月,石蔥果然逃走了。石勒更加尊重佛圖澄,有事必先徵求他的意見後再行動,尊稱他為“大和尚”。石虎有個兒子叫石斌,後來石勒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。石勒非常喜愛石斌,可石斌突然暴病身亡,已死了兩天了。石勒說:“我聽說虢國太子死後,扁鵲能讓他復生。大和尚是我們國家的神人,趕快去告訴他,他一定能招來福音。”佛圖澄便拿來楊枝,口誦神咒,過了一會兒石斌能坐了起來,一段時間後便恢復健康了。從此,石勒的幾個小兒子多在佛寺裡寄養著。每到四月八日浴佛節,石勒親自到佛寺浴佛,對著佛像禱告許願。

到建平四年四月的一天,天氣很平靜,沒有一點風,佛塔上的一隻銅鈴卻獨自響了起來。佛圖澄對大家說:“鈴的聲音說:‘不出今年,國家要有大的喪事。’”果然這年七月石勒去世,

太子弘襲位。少時,虎廢弘自立,遷都於鄴,改元建武。傾心事澄,又重於勒。乃下書曰:“和尚國之大寶,榮爵不加,高祿不受,榮祿匪頒,何以旌德。從此已往,宜衣以綾錦,乘以雕輦。朝會之日,和尚升殿,常侍已下,悉助舉舁,太子諸公,扶輦而上。主者唱大和尚,眾座皆起,以彰其尊。”又敕偽司空李農旦夕親問,太子諸公五日一朝,表朕敬焉。

澄時止鄴城內中寺,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國,弟子法佐從襄國還,相遇,在樑塞城下共宿。對車夜談,言及和尚,比旦各去。法佐至,始入覲澄。澄逆笑曰:“昨夜爾與法常交車共說汝師耶?先民有言:‘不曰敬乎?幽而不改;不曰慎乎?獨而不怠。’幽獨者敬慎之本,而不識乎?”佐愕然愧懺。於是國人每共相語曰:“莫起噁心,和尚知汝。”及澄之所在,無敢向其方面涕唾便利者。

時太子石邃有二子在襄國,澄語邃曰:“小阿彌比當得疾,可往迎之。”邃即馳信往視,果已得疾。太醫殷騰及外國道士自言能治,澄告弟子法常曰:“正使聖人復出,不愈此疾,況此等乎?”後三日果死。石邃荒酒,將圖為逆,謂內豎曰:“和尚神通,儻發吾謀,明日來者,當先除之。”澄月望將入覲虎,謂弟子僧慧曰:“昨夜天神呼我曰:‘明日若入,還勿過人。’我儻有所過,汝當止我。”澄常入,必過邃。知澄入,要候甚苦。澄將上南臺,僧慧引衣,澄曰:“事不得止。”

太子石弘繼位。不久,石虎廢除石弘自立為帝,遷都於鄴,改元建武。石虎盡力敬奉佛圖澄,比石勒程度更深。他發佈文書說:“和尚乃國之大寶,榮爵他不要加,高祿他不接受,不給他榮爵和高祿,怎樣表彰他的仁德呢?從此以後,應當讓他穿綾錦,乘寶車。朝會之日,和尚升殿時,常侍以下,都要幫忙抬轎,太子諸公,要扶車上朝。主事者喊聲‘大和尚到’,在座者都要起立,以彰顯他的尊貴。”他又下令偽司空李農每天早晚要親自登門問候,太子諸公五天一次前往朝謁,以表達皇上對他的敬意。

佛圖澄當時住在鄴城內的中寺,他派弟子法常北到襄國,而弟子法佐正從襄國回鄴城,兩人途中相遇,一起住在樑塞城下。兩人車並列著夜談,談話中提到和尚佛圖澄,等天亮後各自上路。法佐回到鄴城後,首先入見佛圖澄。佛圖澄迎著他笑道:“昨夜你與法常並列著車一起談你師父了吧?先人曾說過:‘不是說敬嗎?幽居時而不放鬆;不是說慎嗎?獨處時而不懈怠。’幽居獨處時,是做到敬慎最根本的時候,難道你們不懂得這個道理嗎?”法佐聽了十分驚訝,既慚愧又懺悔。從此,國人每每互相告訴對方說:“不要起什麼壞心思,和尚會知道你的。”佛圖澄所在的地方,沒有人敢朝那個方向吐唾沫、甩鼻涕和大小便。

當時,太子石邃有兩個兒子住在襄國,一天,佛圖澄對石邃說:“你的小兒子近來會生病,應該去接回來。”石邃立即派親信騎馬前去看望,兒子果然得了病。太醫殷騰與外國道士都說自己能治好病,佛圖澄告訴弟子法常說:“縱使聖人復出,也不能治癒這種病,何況是這些人呢?”過了三天石邃的小兒子果然死了。石邃沉溺於酗酒,要圖謀反叛,對宮內太監說:“和尚有神通,倘若發覺我的計劃,明天來時,應當先除掉他。”這個月十五日佛圖澄要入朝見石虎,對弟子僧慧說:“昨夜天神招呼我說:‘明日如果入朝,回來的時候不要探望別人。’如果我要去探望,你就要制止我。”佛圖澄平常入朝時,一定要去探望石邃。石邃知道佛圖澄今天要入朝,苦苦等了他很長時間。佛圖澄要上南臺看望石邃時,僧慧拉他的衣服制止,佛圖澄說:“按常禮必須打個招呼,這件事你不能制止我。”

坐未安,便起,邃固留不住,所謀遂止。還寺嘆曰:“太子作亂,其形將成。”欲言難言,欲忍難忍,乃因事從容箴虎,虎終不解。俄而事發,方悟澄言。

後郭黑略將兵徵長安北山羌,墮羌伏中。時澄在堂上座,弟子法常在側,澄忽慘然改容曰:“郭公陷狄!”令眾生咒愿,澄又自咒愿,須臾更白:“若東南出者活,餘向則困。”復更咒愿,有頃曰:“脫矣!”後月餘日,黑略還說,隨羌圍中東南走,馬乏,正遇帳下人推馬與之,曰:“公乘此,小人乘公馬,濟與不濟,任命也。”略得其馬,故獲免。推驗日時,正是澄咒愿時也。

偽大司馬燕公石斌,虎以為幽州牧,鎮有群凶湊聚,因以肆暴。澄戒虎曰:“天神昨夜言:‘疾牧馬還。至秋,齊當癱爛。’”虎不解此語,即敕諸處牧馬送還。其秋,有人譖斌於虎,虎召斌,鞭之三百,殺其所生齊氏。虎彎弓捻矢,自視行斌罰。罰輕,虎乃手殺五百人。澄諫曰:“心不可縱,死不可生。禮不親殺,以傷恩也。何有天子親行罰乎?”虎乃止。

後晉軍出淮泗,隴北瓦城皆被侵逼,三方告急,人情危擾,虎乃瞋曰:“吾之奉佛,而更致外寇,佛無神矣!”澄明旦早入,虎以事問澄,因讓虎曰:“王過世經為大商主,至罽賓寺,嘗供大會,中有六十羅漢,吾此身亦預斯會。時得道人謂吾曰:

上南臺後還沒等坐穩,佛圖澄就起身告辭了,石邃堅決挽留也沒留住,原來的預謀只好作罷。佛圖澄回到寺院後嘆道:“太子將要作亂,其勢已成。”他想告訴石虎又難於開口,想忍著不說又忍不住,便藉著別的事情很委婉地提示石虎,石虎一直沒有明白他的示意。不久石邃謀反的事情暴露了,石虎才明白佛圖澄的意思。

後來,郭黑略領兵征伐長安北部山中的羌人,陷入羌兵的埋伏中。當時佛圖澄正在佛堂上打坐,弟子法常在他身邊,佛圖澄忽然臉色悽慘地說:“郭公陷入狄兵的包圍了!”他令弟子們唸經祝禱,自己也唱誦願文,過了一會兒又說:“如果從東南方向突圍就能逃命,其他方向就危險了。”說完之後又唸咒禱祝,過了一會兒他說:“逃脫了!”一個多月後的一天,郭黑略回來說,陷入羌兵包圍後,他跟著人群往東南方向跑,自己的馬跑累了,正好遇到一個手下人推過一匹馬給他,說:“您乘這匹馬,我騎您的馬,能不能逃脫,只能由命了。”郭黑略得到那匹馬,所以才能逃脫。推算時間,正是佛圖澄為他念咒祝禱的時候。

石虎任命偽大司馬燕公石斌為幽州牧,那裡有許多凶徒聚結在一起,肆意妄為驕橫殘暴。佛圖澄告誡石虎說:“天神昨夜說:‘快把牧馬收回來。到秋天,齊當癱爛。’”石虎不理解這句話,就令各處將牧馬送回來。那年秋天,有人向石虎告發石斌,石虎召回石斌,打了他三百鞭子,殺死其生母齊氏。石虎彎弓捻箭,親自監督石斌受罰。罰得輕了,石虎便親手殺死五百人。佛圖澄勸石虎說:“禍心不可縱容,死者不可復生。以禮說不宜親自懲罰親人,以免傷了恩情。哪有天子親手執行刑罰的呢?”石虎才罷手。

後來,晉軍從淮泗出擊,隴北瓦城都受到侵凌圍困,三方告急,人心惶惶,石虎便生氣地說:“我現在奉佛,反而又招致更多的外寇侵凌,佛實在沒有神威呀!”第二天早上佛圖澄入朝時,石虎以此事問佛圖澄,佛圖澄便責備石虎說:“你前世曾經是個大商人,到罽賓寺,曾給寺院設齋供養眾僧,其中有六十個羅漢,我也參加了這個大會。當時有個得道的人對我說:

‘此主人命盡,當更化身,後晉王地。’今王為王,豈非福耶?疆場軍寇,國之常耳,何為怨謗三寶,夜興毒念乎?”虎乃信悟,跪而謝焉。

虎常問澄:“佛法不殺,朕為天下之主,非刑殺無以肅清海內,既違戒殺生,雖復事佛,誰獲福耶?”澄曰:“帝王事佛,當在體恭心順,顯揚三寶。不為暴虐,不害無辜。至於凶暴無賴,非化所遷,有罪不得不殺,有惡不得不刑,但當殺可殺,當刑可刑耳。若暴虐恣意,殺害非罪,雖復輕刑事法,無解殃禍。願陛下省欲興慈,廣及一切,則佛教永隆,福祚方遠。”虎雖不能盡從,而為益不少。

虎尚書張離、張良,家富事佛,各起大塔。澄謂曰:“事佛在於清靜無慾,慈矜為心。檀越雖儀奉大法,而貪吝未已,遊獵無度,積聚不窮,方受玩世之罪,何福報之可希耶?”離等後並被戮滅。

時又久旱,自正月至六月,虎遣太子詣臨漳西釜口祈雨,久而不降。虎令澄自行,即有白龍二頭降於祠所,其日大雨,方數千裡,其年大收。戎貊之徒,先不識法,聞澄神驗,皆遙向禮拜,並不言而化焉。

澄常遣弟子向西城中市香,既行,澄告餘弟子,掌中見買香弟子在某處被劫,垂死。因燒香咒愿,遙救護之。弟子後還,雲某月某日某處,為賊所劫,垂當見殺,忽聞香氣,賊無故自驚曰:“救兵已至。”棄之而走。

虎於臨漳修治舊塔,少承露盤,澄曰:“臨淄城內有

‘這位施主壽命完結後,會轉化成另一個人,後來又投生晉身為王。’現在你已當了國王,難道不是福分嗎?戰場上打仗禦寇,這是國家的常事,為什麼要抱怨毀謗佛法三寶,夜裡興起惡毒的念頭呢?”石虎聽了他的話方才省悟,跪在地上謝罪。

石虎時常問佛圖澄:“佛法不準殺生,我為天下之主,不用刑殺無法肅清天下,既然已經違戒殺生,即使又來信奉佛教,誰還能獲得佛主的保佑呢?”佛圖澄說:“帝王奉佛,應當是謙恭虔誠顯揚佛法三寶。不為暴虐之事,不殺無辜之人。至於凶徒無賴,並非教化所能改變的,有罪不得不殺,有惡不得不用刑,那麼該殺就殺,該用刑就用刑。如若暴虐恣意,妄殺無罪者,即使再去減輕刑罰信奉佛法,也不能免除災禍。願陛下減少慾望興發慈悲,廣做善事,惠及一切,如此則佛教永遠興盛,福運才能久遠。”石虎對這些意見雖然不能全部採納,但也從中獲益不少。

石虎的尚書張離、張良,家裡富有但都供奉佛教,各自建立起大的佛塔。佛圖澄對他們說:“供奉佛教在於清靜無慾,以慈悲為懷。施主雖然表面上供奉佛法,卻又貪得無厭,遊獵無度,大肆斂聚財富,正受玩世不恭的罪過,又怎麼能求得福報呢?”張離等人後來都被殺死了。

當時又久旱不雨,從正月一直到六月,石虎派遣太子到臨漳西釜口求雨,很長時間也沒有求下雨來。石虎就令佛圖澄親自去祈雨,當即有兩條白龍降臨他祈雨的祠堂,那天大雨普降,方圓幾千裡解除了旱情,這一年獲得了大豐收。許多落後民族,原先不懂佛法,後來聽說佛圖澄如此神驗,便都遙向禮拜,佛圖澄並未對他們宣講佛法而用行動感化了他們。

佛圖澄曾派弟子到西城中買香,出發後,佛圖澄對其餘弟子說,他在手掌上看見這個買香的弟子在某處被搶劫,生命垂危。他便燒香誦咒祝禱,遠遠地救護他。這個弟子回來後,說某月某日於某處,被賊打劫,眼看就要被殺死,忽然聞到一股香氣,盜賊無故自驚道:“救兵已經來了!”扔下他就跑了。

石虎在臨漳修治佛塔,缺承露盤,佛圖澄說:“臨淄城內有

古阿育王塔,地中有承露盤及佛像,其上林木茂盛,可掘取之。”即畫圖與使,依言掘取,果得盤像。虎每欲伐燕,澄諫曰:“燕國運未終,卒難可克。”屢行敗績,方信澄戒。

澄道化既行,以人多奉佛,皆營造塔廟,相競出家,真偽混淆,多生愆過。虎下書問中書曰:“佛號世尊,國家所奉。里閭小人無爵秩者,為應得事佛與不?又沙門皆應高潔貞正,行能精進,然後可為道士。今沙門甚眾,或有奸宄避役,多非其人。卿可同議。”偽中書著作郎王度奏曰:“夫王者郊祀天地,祭奉百神,載在祀典,禮有常饗。佛出西域,外國之神,功不施民,非天子諸華所應祠奉。往者漢明感夢,初傳其道,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,以奉其神,漢人皆不得出家。魏承漢制,亦循前軌。今大趙受命,率由舊章,華戎制異,人神流別,外不同內,饗祭殊禮。荒下服禮,不宜雜錯。國家可斷趙人,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,以尊典禮。其百辟卿士,下逮眾隸,例皆禁之。其有犯者,與淫祀同罪。趙人為沙門者,還從四民之服。”偽中書令王波同度所奏。虎下書曰:“度議雲:‘佛是外國之神,非天子諸華所可宜奉。’朕生自邊壤,忝當期運,君臨諸夏,至於饗禮,應兼從本俗。佛是戎神,正所應奉。夫制由上行,永世作則,苟事克無虧,何拘前代。其夷趙百蠻,有舍其淫禮樂事佛者,悉聽為道。”於是慢戒之徒,因之以厲。黃河中舊不生黿,忽得一以獻虎,

古阿育王塔,地下埋有承露盤和佛像,上面生有茂盛的林木,可以去挖取它。”他就畫了一張位置圖給使者,使者按照他說的去挖取,果然挖到了承露盤和佛像。石虎經常想征伐燕國,佛圖澄規勸道:“燕國的運數未盡,很難攻克。”石虎屢攻不克,連吃敗仗,才相信佛圖澄的勸誡。

佛圖澄的道化既已普遍傳揚,因此信佛的人越來越多,都建造寺塔,競相出家,結果真偽混雜,多生弊端。石虎致書問中書令說:“佛稱世尊,乃國家所信奉。至於沒有爵位官職的平民百姓,也應當能夠奉佛嗎?沙門都應該高潔純正,才能精誠進取,然後可成為得道高士。如今佛徒太多,有的是犯法作亂或逃避刑役之徒,多非真心奉佛之人。此事你可同我一起商議。”偽中書著作郎王度上奏道:“為王者祭祀天地,供奉百神,都記載在祀典裡,祭祀都有固定的禮儀。佛出自西域,是外國之神,於人民無益,不是天子與諸國應當供奉的。過去漢明帝因感應夢境,佛教才開始傳佈,當時只讓西域人在都城建立佛寺,以供奉其神,漢人都不能出家。魏承漢制,也遵循舊規。如今大趙受命立國,一律應遵照舊章行事,華夏與胡戎制度不同,族類不同,信奉的神明不同,外不同於內,祭祀的對象差別更大。華夏之服飾禮教,不應當錯雜不一。國家可以明令百姓,一律不許到佛寺燒香禮拜,以維護舊有典禮的規定。上自公卿士人,下至平民百姓,一律禁止奉佛。如果有違犯的,與不合禮制的祭祀同罪。漢人已經出家成為沙門的,要恢復士、農、工、商原來的身份。”偽中書令王波同意王度的奏議。石虎下詔書說:“王度議稱:‘佛是外國之神,不是天子和華夏諸國人應當供奉的。’我生於邊境西域,有幸遇上天運,得以統治諸夏,至於祭奉禮儀,應當兼顧我們原來的習俗。佛是西域之神,正好是應當信奉的。制度禮儀由上層頒行,成為永久的法則,只要於政治、教化無害,何必固守前代的規定。趙國各族百姓,有捨棄亂雜禮儀而願意信奉佛教的,都聽任他們自由選擇。”於是,怠慢佛教戒規的人越來越多,越來越隨便。黃河裡原來不生大黿,一天突然抓到一隻,獻給了石虎,

澄見而嘆曰:“桓溫其入河不久。”溫字元子。後果如言也。

時魏縣有一流民,莫識氏族,恆著麻襦布裳,在魏縣市中乞丐,時人謂之麻襦。言語卓越,狀如狂病,乞得米穀不食,輒散置大路,雲飼天馬。趙興太守藉拔收送詣虎。先是澄謂虎曰:“國東二百里某月某日當送一非常人,勿殺之也。”如期果至。虎與共語,了無異言,唯道:“陛下當終一柱殿下。”虎不解此語,令送以詣澄。麻襦謂澄曰:“昔在元和中會,奄至今日。有戎受玄命,絕歷終有期。金離銷於壤,邊荒不能尊。驅除靈期跡,莫已己之懿。裔苗葉繁,其來方積,休期如何斯?永以嘆之!”澄曰:“天回運極,否將不支。九木水為難,無可以術寧。玄哲雖存世,莫能基必馥。久遊閻浮利,擾擾多此患。行登凌雲宇,會於虛遊間。”澄與麻襦,講語終日,人莫能解。有竊聽者,唯得此數言,推計似如論數百年事。虎遣馬驛送還本縣,既出城外,辭能步行,雲:“我當有所過,未便得發。至合口橋,可留見待。”使如言馳去,未至合口,而麻襦已在橋上。考其行步,有若飛也。

澄有弟子道進,學通內外,為虎所重。嘗言及隱士,虎謂進曰:“有楊軻者,朕之民也,徵之十餘年,不恭王命,故往省視,傲然而臥。雖不得君臨萬邦,乘輿所向,

佛圖澄看見後嘆息道:“桓溫這個人不久就要進攻黃河流域了。”桓溫的字為“元子”。後來果然像佛圖澄所預測的一樣。

當時魏縣有一個流浪漢,不知他是何方人氏,總穿著麻布短衣,在魏縣街頭乞討,時人稱他為麻襦。他言語非凡,狀如瘋狂,討得的乾糧不吃,就撒在大道上,說是喂天馬。趙興太守藉拔將他收押後送給了石虎。在這之前佛圖澄曾對石虎說過:“國都東面二百里處在某月某日會送給你一個不一般的人,不要殺他。”到了這天果然送來了這個“麻襦”。石虎與他談話,他沒有很特別的話,只是說:“陛下當死於一柱殿下。”石虎不懂這句話的意思,讓人把他送到佛圖澄那裡。麻襦對佛圖澄說:“從前我們在漢靈帝元和年間相會,忽然就到了今天。西戎接受天命稱王中原,亡國的日子也快到了。西方金火將滅於中央之土,邊疆蠻夷將不能繼續稱尊。驅除了西戎的統治痕跡後,也不要停止修行自己的美德。但其苗裔尚且根深葉茂,正積聚著未來的勢力,吉祥之期究竟何時到來?令我們長久地嘆息!”佛圖澄說:“天道循環物極必反,否運已經不能支撐太久。東北方(指前燕)已呈現極陽之勢,就要發難,沒有辦法加以平息。即使玄聖仍然在世,也無起死回生之力。我已久留人世,熙熙攘攘有很多憂患。所幸即將登入天堂,那時我們再相會於虛無世界。”佛圖澄與麻襦,一整天都在談話,別人不知道他們講了些什麼。有偷聽的人,也只記得上面幾句,推想起來他們似乎在談論前後幾百年的事。石虎派人通過驛道把麻襦送還本縣,剛走出城外,他就下馬說能步行,並說:“我要去拜訪一個人,不能馬上就走。到了合口橋時,你可以在那裡等著我。”使者遵從他的話,上馬飛馳而去,沒等使者到達合口,麻襦已經站在橋上等他了。推測他走路的速度,就像飛一樣。

佛圖澄有個弟子叫道進,學問貫通中外,為石虎所看重。有一次曾經談到隱士,石虎對道進說:“有個叫楊軻的,是我們的百姓,徵調十多年了,他一直不聽從王命,所以我親自去探望,他竟然傲然而臥,連臣禮都不行。我雖不能君臨萬邦,但車馬所到之處,

天沸地湧。雖不能令木石屈膝,何匹夫而長慠耶?昔太公之齊,先誅華士。太公賢哲,豈其謬乎?”進對曰:“昔舜優蒲衣,禹造伯成,魏飾幹木,漢美周黨,管寧不應曹氏,皇甫不屈晉世,二聖四君,共嘉其節,將欲激厲貪競,以峻清風。願陛下遵舜、禹之德,勿效太公用刑。君舉必書,豈可令趙史遂無隱遁之傳乎?”虎悅其言,即遣軻還其所止,遣十家供給之。進還,具以白澄,澄睆然笑曰:“汝言善也,但軻命有所縣矣!”後秦州兵亂,軻弟子以牛負軻西奔,戍軍追擒,併為所害。

虎嘗晝寢,夢見群羊負魚,從東北來。寤已訪澄,澄曰:“不祥也。鮮卑其有中原乎?”慕容氏後果都之。澄嘗與虎共處中堂,澄忽驚曰:“幽州當火災!”仍取酒灑之,久而笑曰:“救已得矣。”虎遣驗幽州,雲:“爾日火從四門起,西南有黑雲來,驟雨滅之,雨亦頗有酒氣。”

至虎建武十四年七月,石宣、石韜將圖相殺。宣時到寺,與澄同坐。浮圖一鈴獨鳴,澄謂宣曰:“解鈴音乎?鈴雲:‘鬍子落度。’”宣變色曰:“是何言與?”澄謬曰:“老胡為道,不能山居無言,重茵美服,豈非落度乎?”石韜後至,澄熟視良久,韜懼而問澄,澄曰:“怪公血臭,故相視耳。”至八月,澄使弟子十人齋於別室,澄時暫入東閣。虎與後杜氏問訊,澄曰:“脅下有賊,不出十日,自佛圖從西,北殿以東,

無不天沸地湧。我雖不能讓木石屈膝,為何他一介匹夫卻是這麼傲慢呢?從前齊太公呂尚到齊國,先殺華而不實之士。太公是賢能之人,難道他這麼做不對嗎?”道進回答說:“從前舜帝禮待蒲衣,禹帝造訪伯成,魏文侯敬重段幹木,漢光武帝讚美周黨,管寧不響應曹魏徵召,皇甫謐不屈身仕晉,兩位聖賢與四位君主,都嘉許他們的節操,以此激勵貪競之人,用以端正清明之風。願陛下遵從舜、禹之仁德,不要效法太公濫用刑罰。您的舉措行為將來一定記載於史冊,難道能讓趙國的史書上竟無隱遁之士的傳記嗎?”石虎聽了他的話十分高興,立即派人送楊軻回到原來的住處,並派十戶人家供給他衣食。道進回去後,把此事詳細告訴了佛圖澄,佛圖澄開朗地笑道:“你的話很好,但是楊軻的生命很危險呀!”後來秦州發生戰亂,楊軻的弟子用牛馱著他往西逃奔,被守兵追上擒獲,一起被殺害了。

石虎曾在白天睡覺時,夢見一群羊馱著魚,從東北方向走來。醒後訪問佛圖澄,佛圖澄說:“這個夢不吉祥。鮮卑有人要統治中原嗎?”慕容氏後來果然建都於中原。佛圖澄有一次曾與石虎共同坐在正廳中間,佛圖澄忽然驚訝道:“幽州應該起火了!”他就拿酒來潑灑出去,過了很久又笑道:“已經救下來了。”石虎派人去幽州查驗,回來說:“那天大火從四門燒起來,西南方向有一股黑雲飄來,驟然降雨把大火澆滅了,雨水也有一股很濃的酒氣。”

到石虎建武十四年七月,石宣、石韜圖謀要互相殘殺。一天,石宣來到佛寺,與佛圖澄坐在一起。寺塔上有一銅鈴單獨響了起來,佛圖澄對石宣說:“能聽懂鈴音嗎?鈴音說:‘鬍子落度。’”石宣臉色大變說:“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?”佛圖澄撒謊道:“我這個老胡人修道,不能像山居之人那樣隱遁潛修,在都市錦衣玉食,難道這不是落度嗎?”石韜後到,佛圖澄仔細地盯著他看了好久,石韜感到恐懼,便問佛圖澄為什麼那樣盯他,佛圖澄說:“我奇怪你身上充滿血腥味,所以一直盯著你。”到了八月,佛圖澄讓弟子十人移到另一間屋裡去做齋事,自己暫時進了東閣。石虎與皇后杜氏一起看望佛圖澄,佛圖澄說:“你身邊有賊,不出十天,自佛寺以西,北殿以東的範圍,

當有流血。慎勿東行也。”杜後曰:“和尚耄耶,何處有賊?”澄即易語云:“六情所受,皆悉是賊。老自應耄,但使少者不愍。”遂便寓言,不復章的。後二日,宣果遣人害韜於佛寺中,欲因虎臨喪,仍行大逆。虎以澄先戒,故獲免。及宣事發被收,澄諫虎曰:“既是陛下之子,何為重禍耶?陛下若忍怒加慈者,尚可六十餘歲。如必誅之,宣當為彗星,下掃鄴宮也。”虎不從,以鐵 穿宣領,牽上薪積而焚之,收其官屬三百餘人,皆車裂支解,投之漳河。澄乃敕弟子罷別室齋也。

後月餘日,有一妖馬,耄尾皆有燒狀,入中陽門,出顯陽門,東首東宮,皆不得入,走向東北,俄爾不見。澄聞而嘆曰:“災其及矣!”至十一月,虎大饗群臣於太武前殿,澄吟曰:“殿乎殿乎,棘子成林,將壞人衣。”虎令發殿石下視之,有棘生焉。澄還寺,視佛像曰:“悵恨不得莊嚴。”獨語曰:“得三年乎?”自答:“不得不得。”又曰:“得二年、一年、百日、一月乎?”自答:“不得。”乃無復言,還房,謂弟子法祚曰:“戊申歲禍亂漸萌,己酉石氏當滅。吾及其未亂,先從化矣。”既遣人與虎辭曰:“物理必遷,身命非保,貧道焰幻之軀,化期已及。既荷恩殊重,故逆以仰聞。”虎愴然曰:“不聞和尚有疾,乃忽爾告終。”即自出至寺而慰諭焉。澄謂虎曰:“出入生死,道之常也。修短分定,非所能言。夫道重行全,德貴無怠,苟業操無虧,雖亡若在。違而獲延,非其所願。今意未盡者,以國家心存佛理,奉法無吝,興起寺廟,

會有流血事件。你千萬不要往東面去。”杜皇后說:“和尚老糊塗了,哪裡來的賊呢?”佛圖澄立即改變話風說:“人的七情六慾,都是賊。我和尚老糊塗了,只要你們不糊塗就行。”他於是便借題暗示,不再直說。過了兩天,石宣果然派人在佛寺裡殺害了石韜,本想借石虎前去弔喪之機,把石虎也殺掉。石虎因為佛圖澄預先有勸誡,所以得以免此一劫。等到石宣事情敗露被收監,佛圖澄勸諫石虎道:“既然是陛下的兒子,為什麼要加給他重刑呢?陛下如果忍住怒氣而施以慈悲,還可活到六十餘歲。如果一定要殺死他,石宣會成為掃帚星,下掃鄴宮。”石虎沒有聽從他的勸告,用鐵鎖鏈穿過石宣的脖子,牽到柴堆上燒死了,又將其官屬三百多人抓起來,全部車裂分屍,扔到漳河裡。佛圖澄便令弟子停下在另一件屋裡的齋事。

一個多月後的一天,有一匹妖馬,鬃毛與馬尾都有被燒的痕跡,進中陽門,出顯陽門,頭衝著東宮,哪裡也進不去,向東北方向跑了,眨眼之間就不見了。佛圖澄聽說這件事情後嘆息道:“災難到來了!”到了十一月,石虎在太武前殿大宴群臣,佛圖澄吟唱道:“殿乎殿乎,棘子成林,將壞人衣。”石虎令人挖開殿前石頭一看,見有棘子生在石下。佛圖澄回到寺院,看著佛像說:“很遺憾沒能夠維護佛祖的莊嚴。”又自言自語道:“還能有三年嗎?”自答道:“不能不能。”又說:“有二年、一年、一百天、一個月嗎?”自答:“都不能。”於是不再說話,默默走回房間,對弟子法祚說:“戊申年禍亂興起,己酉年石氏就會滅亡。我要在未亂之前,先坐化昇仙了。”他即刻派人向石虎告辭道:“萬物之理一定會變遷,身體生命不能永保,貧道是一幻化之軀,坐化之期已到。既往蒙恩深重,所以特來奉告讓你知道。”石虎悲傷地說:“沒聽說和尚有病,卻突然告終。”他立即出宮親自到寺院慰問。佛圖澄對石虎說:“出入生死,是正常的規律。壽長壽短皆由命定,不是誰能說了算的。道重在行為圓滿,德貴在永無懈怠,如果事業操守無虧於大道,雖死猶存。違背這些而去延長壽命,非我所願。如今意猶未盡的,是國家心存佛理,全力奉法,興起寺廟,

崇顯壯麗,稱斯德也,宜享休祉,而佈政猛烈,刑酷罪濫,顯違聖典,幽背法戒,以不自懲革,終無佛祐。若降心易慮,惠此下民,則國祚延長,道俗慶賴。畢命就盡,沒無遺恨!”虎悲動嗚咽,知其必逝,即為鑿壙營墳。至十二月八日,卒於鄴宮寺,是歲晉穆帝永和四年也。士庶悲哀,號赴傾國。春秋一百一十七年矣。仍窆於臨漳西紫陌,即虎所創冢也。

俄而樑犢作亂,明年虎死,冉閔篡戮,石種都盡。閔小字棘奴,澄先所謂“棘子成林”者也。澄左乳旁先有一孔,圍四五寸,通徹腹內,有時光從中出。或以絮塞孔,夜欲讀書,輒拔絮,則一室洞明。又齋日輒至水邊,引腸洗之,還復內中。澄身長八尺,風姿甚美,妙解深經,旁通世論。講說之日,正標宗致,使始末文言,昭然可了。加復慈洽蒼生,拯救危苦。二石凶強,虐害非道,若不以與澄同日,孰可言哉!但百姓蒙益,日用而不知耳。

佛調、須菩提等數十名僧,出自天竺、康居,不遠數萬之路,足涉流沙,詣澄受訓。樊 釋道安、中山竺法雅,並跨越關河,聽澄講說。皆妙達精理,研測幽微。澄自說生處去鄴九萬餘里,棄家入道一百九年,酒不逾齒,過中不食,非戒不履,無慾無求。受業追隨,常有數百,前後門徒,幾且一萬。所歷州郡,興立佛寺八百九十三所,弘法之盛,莫與先矣。

宏偉壯麗,堪稱德政,應享福祉,然而施政苛刻,刑酷罪濫,顯然有違於聖典,暗中有悖於法戒,如果自己不鑑於前失有所改變,終當沒有佛的保佑。若能改變心思,施惠於民,國運就能得以延長,出家之人與世俗之人都會慶幸有了依靠。貧道命盡壽終,死無遺憾!”石虎悲慟嗚咽,知道他一定會死,立即為他營造墓穴。十二月八日,佛圖澄卒於鄴宮寺,這一年是晉穆帝永和四年。士人百姓無不悲哀,舉國哭喪。世壽一百一十七歲。遺體葬於臨漳西紫陌間,就是石虎為他修造的墓地裡。

不久樑犢作亂,第二年石虎死了,冉閔篡位殺戮,石氏一家全被殺盡。閔的乳名叫“棘奴”,佛圖澄原先所說的“棘子成林”,指的就是他。佛圖澄左乳房旁邊原先有個小孔,周長約有四五寸,直通胸腔,有時有光亮從裡面透出來。他有時候用棉絮將小孔堵塞上,夜晚想讀書時,就把棉絮掏出來,就滿屋通明。又,每逢齋戒之日,他就到水邊,將腸子從這個小孔裡拉出來清洗,洗完後再放回去。佛圖澄身高八尺,風姿很美,妙解深奧的經書,兼通治世之論。每逢講經說法的時候,他能正確闡明教義的宗旨和細微的意思,使經典的古奧原文,變得清晰易懂。他能以慈悲大度的襟懷對待蒼生,竭誠拯救世人的危難困苦。石勒、石虎凶暴強橫,殺害無辜,殘忍無道,若不是與佛圖澄生活在同一時代,誰能勸說得了他們兩個啊!只是百姓蒙恩受益,每天享用成果卻不知道是佛圖澄的功勞。

佛調、須菩提等數十位名僧,出自天竺、康居,不遠數萬裡之路,足涉流沙,前來追隨佛圖澄受學。樊 釋道安、中山竺法雅等本土名僧,也跋山涉水,來聽他講道。他們都能通經明理,研究教義幽微之處。佛圖澄自己說他出生的地方離鄴城九萬餘里,他棄家入道一百零九年,平生酒不入口,過了中午不再吃東西,不符合戒規的不做,無慾無求。跟他受業追隨的弟子,常有數百名之多,前後門徒,幾近一萬。他到過的州郡,興立的佛寺多達八百九十三所,他弘揚佛法的盛況,沒有人比得上。

初,虎殮澄,以生時錫杖及缽內棺中。後冉閔篡位,開棺唯得缽杖,不得見屍。或言澄死之日,有人見澄於流沙。虎疑其不死,因發墓開棺視之,唯見一石,虎曰:“石者朕也,師葬我而去矣。”未幾虎死。後慕容雋都鄴,處石虎宮中,每夢見虎齧其臂,意謂石虎為祟。乃募覓虎屍,於東明館掘得之,屍僵不毀。雋蹹之罵曰:“死胡敢怖生天子!汝作宮殿成,而為汝兒所圖,況復他耶!”鞭撻毀辱,投之漳河。屍倚橋柱不移,秦將王猛乃收而葬之,麻襦所言“一柱殿”也。後苻堅徵鄴,雋子 為堅大將郭神虎所執,實先夢虎之驗也。田融《趙記》雲:“澄未亡數年,自營冢壙。”澄既知冢必開,又屍不在中,何容預作?恐融之謬矣。澄,或言佛圖澄,或言佛屠澄,皆取梵音之不同耳。出《高僧傳》。

當初,石虎裝殮佛圖澄,把生前的錫杖及缽盂收納在棺材裡面。後來冉閔篡位,開棺時只見有缽子和錫杖,沒有見到屍體。有人說,佛圖澄死的那天,有人在流沙看見過他。石虎懷疑他沒有死,便打開墳墓和棺材看一看,只見到一塊石頭,石虎說:“石頭就是我呀,大師埋葬了我而他卻走了。”沒過多久石虎就死了。後來慕容雋建都於鄴城,住在原先石虎的宮裡,每每夢見老虎咬他的胳膊,心裡想一定是石虎作祟。便尋找石虎的屍體,後來在東明館挖到了,屍體僵硬沒有腐壞。慕容雋踢著屍體罵道:“死胡人竟敢嚇唬活天子!你把宮殿建成後,被你兒子算計,更何況其他人呢!”他把石虎的屍體鞭打侮辱夠了,又讓人扔進了漳河。屍體倚著橋柱不再移動,秦將王猛便將他收起來安葬了,這橋柱,就是那個“麻襦”所說的“一柱殿”。後來苻堅攻打鄴城,慕容雋的兒子慕容 ,被苻堅的大將郭神虎抓獲,這才是慕容雋之前夢見虎的真實驗證。田融在《趙記》中說:“佛圖澄在未死之前數年,自己營造墓壙。”佛圖澄既然知道墳墓一定被掘開,他的屍體又不在裡面,為什麼還要預先營造呢?恐怕是田融搞錯了吧。澄,有人寫作佛圖澄,有人寫作佛屠澄,都是梵文音譯時的不同而已。出自《高僧傳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