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五十 神仙五十

嵩嶽嫁女  裴 航

嵩嶽嫁女

三禮田璆者,甚有文,通熟群書,與其友鄧韶博學相類。皆以人昧,不能彰其明。家於洛陽。元和癸巳歲,中秋望夕,攜觴晚出建春門,期望月於韶別墅。行二三裡,遇韶,亦攜觴自東來。駐馬道周,未決所適。有二書生乘驄,復出建春門。揖璆、韶曰:“二君子挈榼,得非求今夕望月地乎?某弊莊,水竹臺榭,名聞洛下,東南去此三二里,儻能迂轡,冀展傾蓋之分耳。”璆、韶甚愜所望,乃從而往。問其姓氏,多他語對。

行數裡,桂輪已升。至一車門,始入甚荒涼,又行數百步,有異香迎前而來,則豁然真境矣。泉瀑交流,鬆桂夾道;奇花異草,照燭如晝;好鳥騰翥,風和月瑩。璆、韶請疾馬飛觴。書生曰:“足下榼中,厥味何如?”璆、韶曰:“乾和五酘,雖上清醍醐,計不加此味也。”書生曰:“某有

嵩嶽嫁女

考中過三禮科的田璆很有文采,他通曉熟悉各種典籍,與他的朋友鄧韶一樣學識淵博。但都因為人不張揚,不能把優點顯示出來。他們都住在洛陽。元和癸巳年中秋節的晚上,田璆攜帶酒具,從建春門出來,準備到鄧韶的別墅賞月。走了二三裡,遇到了鄧韶,鄧韶也帶著酒具從東邊走來。兩個人在道邊停下馬,還沒有決定往哪裡去。這時有兩個書生騎著青白雜色的馬,也從建春門出來。他們與田璆、鄧韶行禮,說:“二位帶著酒具,莫非是要尋找今晚賞月的地方嗎?我有個莊園,水竹樓閣在洛陽一帶是出名的,往東南走離這兒二三裡,倘能調轉馬頭,很希望能一敘初次相逢的情分。”田璆、鄧韶對二位書生的邀請很滿意,就跟著他們前往。問他們的姓名,總被他們用別的話叉開。

走了幾裡地,月亮已經升起來。他們來到一座供車馬出入的門,剛進去時覺得很荒涼,又走了幾百步,就有一陣異香迎面而來,真是一下子到了仙境了。這裡泉水瀑布交匯,松樹桂樹夾道;奇花異草,照耀如同白晝;俊鳥騰飛,風和月明。田璆、鄧韶請求打馬快走以便傳杯痛飲。書生問道:“您的酒器中,酒的味道怎麼樣?”田璆、鄧韶回答說:“我們帶的是乾和五酘酒,即便是上清界的醍醐,估計也不比這種酒的味道好。”書生說:“我有

瑞露之酒,釀於百花之中,不知與足下五酘熟愈耳。”謂小童曰:“折燭夜一花,傾與二君子嘗。”其花四出而深紅,圓如小瓶,徑三寸餘,綠葉形類杯,觸之有餘韻。小童折花至,於竹葉中凡飛數巡。其味甘香,不可比狀。飲訖,又東南行。數裡至一門,書生揖二客下馬,觴以燭夜花中之餘,齎諸從者,飲一杯,皆大醉,各止於戶外。乃引客入,則有鸞鶴數十,騰舞來迎。步而前,花轉繁,酒味尤美。其百花皆芳香,壓枝於路傍。凡歷池館堂榭,率皆陳設盤筵,若有所待,但不留璆、韶坐。璆、韶飲多,行又甚倦,請暫憩盤筵。書生曰:“坐以何難?但不利於君耳。”璆、韶詰其由。曰:“今夕中天群仙,會於茲嶽,籍君神魄,不雜腥羶。請以知禮導升降。此皆諸仙位坐,不宜塵觸耳。”

言訖,見直北花燭亙天,簫韶沸空,駐雲母雙車於金堤之上,設水晶方盤於瑤幄之內。群仙方奏《霓裳羽衣曲》。書生前進,命璆、韶拜夫人。夫人褰帷笑曰:“下域之人,而能知禮,然服食之氣,猶然射人,不可近他貴婿。可各賜薰髓酒一杯。”璆、韶飲訖,覺肌膚溫潤,稍異常人,呼吸皆異香氣。夫人問左右:“誰人召來?”曰:“衛符卿、李八百。”夫人曰:“便令此二童接待。”於是二童引璆、韶於神仙之後縱目。璆問曰:“相者誰?”曰:“劉綱。”“侍者誰?”曰:“茅盈。”“東鄰女彈箏擊築者誰?”曰:“麻姑、謝自然。”“幄中坐者誰?”曰:“西王母。”

瑞露酒,在百花之中釀成,不知與您的五酘酒哪個更好。”書生於是對小童說:“折一支燭夜花,倒給二位公子嚐嚐。”燭夜花每枝四朵,深紅色,花形圓如小瓶,直徑三寸多,綠葉形似酒杯,觸碰它還能發出動聽的聲響。小童把花折來,在竹葉中傳飲了數巡。它的味道又甜又香,不可比擬形容。喝完了,又往東南走。過了幾裡來到一個門前,書生揖請二位客人下馬,又用酒杯裝上了燭夜花中剩下的瑞露酒,賞給隨從每人一杯,都喝得大醉,各自停步於門外。於是領著二位客人入內,只見幾十只鸞鳥仙鶴,騰舞著來迎接。邁步向前走,花更多了,酒味更美了。那裡的百花都散發著芳香,把花枝壓得低垂於路旁。凡是經過的池苑館舍、亭臺樓閣,全都擺設著宴席,好像在等待什麼人,只是不留田璆、鄧韶去坐。田璆、鄧韶喝多了,走得又很疲倦,請求坐在宴席間暫時小憩。書生說:“坐一坐又有何難?只不過對二位不利罷了。”田璆、鄧韶詢問其中緣故。書生說:“今天晚上,天上群仙要在這座山上聚會,想借二位的神魂,但群仙不能與凡夫俗體同坐。因為二位熟知禮儀,請二位來引導升降。這都是群仙的座位,塵世中人不宜觸碰啊。”

說完,就看見正北方向花燭漫天,仙樂喧天,在金堤之上停駐著雲母雙車,在玉帳之內擺設著水晶方盤。群仙正演奏著《霓裳羽衣曲》。書生向前走,命田璆、鄧韶給夫人行禮。夫人掀開帷帳笑著說:“下界的人,卻能懂得禮儀,然而衣服食物的氣味,還是這樣燻人,不可讓他們靠近其他賓客。可以各賞他們薰髓酒一杯。”田璆、鄧韶喝完薰髓酒,覺得肌膚溫潤,與平常人大有不同,呼吸都有異香。夫人問身邊侍者:“是誰把他們召來的?”回答說:“是衛符卿和李八百。”夫人說:“那就令這兩個童子接待他們。”於是二童把田璆、鄧韶領到群仙身後縱目觀望。田璆問童子說:“主持儀式的人是誰?”童子回答說:“劉綱。”田璆又問:“充當侍者的是誰?”回答說:“茅盈。”又問:“東邊彈箏擊築的女子是誰?”回答說:“麻姑、謝自然。”又問:“帷帳之中坐著的人是誰?”回答說:“西王母。”

俄有一人駕鶴而來,王母曰:“久望。”有玉女問曰:“禮生來未?”於是引璆、韶進,立於碧玉堂下左。劉君笑曰:“適緣蓮花峰士奏章,事須決遣。尚多未來客,何言久望乎?”王母曰:“奏章事者,有何所為?”曰:“浮樑縣令求延年矣。以其人因賄賂履官,以苛虐為政,生情於案牘,忠恕之道蔑聞,唯錐於貨財,巧為之計更作,自貽覆 ,以促餘齡。但以蓮花峰叟,狥從於人,奏章甚懇,特紆死限,量延五年。”璆問:“劉君誰?”曰:“漢朝天子。”續有一人,駕黃龍,戴黃旗,道以笙歌,從以嬪嫡,及瑤幄而下。王母復問曰:“李君來何遲?”曰:“為敕龍神設水旱之計,作彌淮蔡,以殲妖逆。”漢主曰:“奈百姓何?”曰:“上帝亦有此問,予一表斷其惑矣。”曰:“可得聞乎?”曰:“不能悉記,略舉大綱耳。其表雲:‘某縣某,克構丕華,德洽兆庶,臨履深薄,匪敢怠荒。不勞師車,平中夏巴蜀之孽;不費天府,掃東吳上黨之妖。九有已見其廓清,一方尚屯其氛祲。伏以虺蜴肆毒,痛於淮蔡,豺狼尚猜其口喙,螻蟻猶固其封疆。若遣時豐人安,是稔群醜;但使年餓厲作,必搖人心。如此倒戈而攻,可以席捲。禍三州之逆黨,所損至微;安六合之疾氓,其利則厚。伏請神龍施水,厲鬼行災,由此天誅,以資戰力。”漢主曰:“表至嘉,弟既允許,可矣前賀誅鋤矣。”書生謂璆、韶:“此開元天寶太平之主也。”

未頃,聞簫韶自空而來,執絳節者前唱言:“穆天子來,奏樂!”群仙皆起,王母避位拜迎,二主降階,入幄環坐而飲。

不一會兒有一人駕鶴而來,王母說:“盼很久了。”有玉女問道:“司禮官來沒來?”於是領田璆、鄧韶進去,站在碧玉堂下的左邊。劉君笑著說:“剛才因蓮花峰士奏章的緣故,事情必須決斷處置。還有許多客人沒來,怎麼說等很久呢?”王母說:“奏章言事的人想要幹什麼?”劉君說:“浮樑縣令祈求延長壽命。因為他靠賄賂當官,施政苛暴,審理案件徇私情,沒有忠恕之道,唯獨在財產上拼命鑽營,巧取豪奪的辦法層出不窮,自己給自己留下覆滅的結果,因而折損他的餘壽。但因蓮花峰叟偏私此人,奏章寫得很懇切,特請寬限其死期,酌情延長五年。”田璆問:“劉君是誰?”童子說:“是漢朝天子。”又有一個人,駕著黃龍,帶著黃旗,以笙歌為前導,以嬪妃為後隊,到玉帳而下。王母又問道:“李君怎麼來遲了?”李君說:“因為下令讓龍神安排水旱的計劃,興雨漫灌淮蔡地區,以殲滅妖逆。”漢帝說:“百姓怎麼辦?”李君說:“上帝也有這個疑問,我用一道表章就解決他的疑惑了。”漢帝說:“可以說給我聽聽嗎?”李君說:“不能全部記住,只略舉大綱吧。表章大意是:‘某縣某呈:陛下能夠完成輝煌偉大的事業,德政通及千萬百姓,每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,不敢怠慢荒廢。不必勞動雨師之車,平定中原、巴蜀的妖孽;不用耗費國庫錢財,掃蕩東吳、上黨的妖寇。海內已被廓清,只有一方還處在不祥的氛圍中。我認為是蜥蜴肆意放毒,讓淮蔡地區百姓受苦,豺狼在吃東西時尚且有所顧忌,螻蟻尚且鞏固其巢穴。如果讓歲時豐收人心安定,這就養肥了群醜;只要莊稼欠收災害發生,一定使人心搖動。如此必生內亂,順勢而攻,就可以席捲消滅他們。禍及三州的逆黨,所受的損害很小;安定天下疾苦的百姓,所得的利益很大。請龍神施水,厲鬼降災,通過這上天的懲罰,來增加戰力。”漢帝說:“表章很好,既已允許,可以提前祝賀誅除妖孽了。”書生告訴田璆、鄧韶:“這個人就是開元、天寶時的太平天子。”

不久,聽到仙樂從空中傳來,手持紅色符節的人上前大聲說:“穆天子來了,奏樂!”群仙都站起來了,王母也離開座位拜迎,兩個皇帝也走下臺階出迎,然後一起入帳中環坐而飲。

王母曰:“何不拉取老軒轅來?”曰:“他今夕主張月宮之宴,非不勤請耳。”王母又曰:“瑤池一別後,陵谷幾遷移,向來觀洛陽東城,已丘墟矣。定鼎門西路,忽焉復新市朝雲。名利如舊,可以悲嘆耳!”穆王把酒,請王母歌。以珊瑚鉤擊盤而歌曰:“勸君酒,為君悲。”且吟曰:“自從頻見市朝改,無復瑤池晏樂心。”王母持杯,穆天子歌曰:“奉君酒,休嘆市朝非。早知無復瑤池興,悔駕驊騮草草歸。”歌竟,與王母話瑤池舊事。乃重歌一章雲:“八馬回乘汗漫風,猶思往事憩昭宮。晏移南圃情方洽,樂奏鈞天曲未終。斜漢露凝殘月冷,流霞杯泛曙光紅。崑崙回首不知處,疑是酒酣魂夢中。”王母酬穆天子歌曰:“一曲笙歌瑤水濱,曾留逸足駐徵輪。人間甲子周千歲,靈境杯觴初一巡。玉兔銀河終不夜,奇花好樹鎮長春。悄知碧海饒詞句,歌向俗流疑誤人。”

酒至漢武帝,王母又歌曰:“珠露金風下界秋,漢家陵樹冷翛翛。當時不得仙桃力,尋作浮塵飄隴頭。”漢主上王母酒曰:“五十餘年四海清,自親丹灶得長生。若言盡是仙桃力,看取神仙簿上名。”帝把酒曰:“吾聞丁令威能歌。”命左右召來。令威至,帝又遣子晉吹笙以和。歌曰:“月照驪山露泣花,似悲仙帝早升遐。至今猶有長生鹿,時繞溫泉望翠華。”帝持杯久之。王母曰:“應須召葉靜能來,唱一曲當時事。”靜能續至,跪獻帝酒,復歌曰:“幽薊煙塵別九重,貴妃湯殿罷歌鐘。中宵扈從無全仗,大駕蒼黃髮六龍。妝匣尚留金翡翠,暖池猶浸玉芙蓉。荊榛一閉朝元路,唯有悲風吹晚鬆。”歌竟,帝悽慘良久,諸仙亦慘然。於是黃龍持杯,亦於車前再拜祝曰:“上清神女,玉京仙郎。樂此今夕,和鳴鳳凰。鳳凰和鳴,將翱將翔。與天齊休,慶流無央。”仙郎即以鮫綃五千匹,海人文錦三千端,琉璃琥珀器

王母說:“為何不把老軒轅拉來?”穆天子說:“他今天晚上主持月宮的宴會,不是不勤請他啊。”王母又說:“瑤池一別之後,丘陵山谷幾經變遷,剛才來時觀看洛陽東城,已變成土丘廢墟了。定鼎門西邊的街道,轉眼間又變為新的街市與朝堂了。而人們追逐名利的思想還像舊時一樣,真是可悲可嘆啊!”穆王把酒,請王母唱歌。王母就用珊瑚鉤敲擊玉盤而唱道:“勸君酒,為君悲。”又吟唱道:“自從頻見市朝改,無復瑤池晏樂心。”王母拿著酒杯,穆天子唱道:“奉君酒,休嘆市朝非。早知無復瑤池興,悔駕驊騮草草歸。”唱完以後,穆天子與王母談論起瑤池會時的舊事。於是又重新歌唱一段:“八馬回乘汗漫風,猶思往事憩昭宮。晏移南圃情方洽,樂奏鈞天曲未終。斜漢露凝殘月冷,流霞杯泛曙光紅。崑崙回首不知處,疑是酒酣魂夢中。”王母酬答穆天子唱道:“一曲笙歌瑤水濱,曾留逸足駐徵輪。人間甲子周千歲,靈境杯觴初一巡。玉兔銀河終不夜,奇花好樹鎮長春。悄知碧海饒詞句,歌向俗流疑誤人。”

輪到給漢武帝敬酒,王母又唱道:“珠露金風下界秋,漢家陵樹冷翛翛。當時不得仙桃力,尋作浮塵飄隴頭。”漢武帝給西王母敬酒說:“五十餘年四海清,自親丹灶得長生。若言盡是仙桃力,看取神仙簿上名。”漢武帝拿著酒又說:“我聽說丁令威能唱歌。”於是命左右之人去把他召來。丁令威來到,漢武帝又讓子晉吹笙來伴奏。丁令威唱道:“月照驪山露泣花,似悲仙帝早升遐。至今猶有長生鹿,時繞溫泉望翠華。”漢武帝持杯良久。西王母說:“應該把葉靜能召來,讓他唱一曲時下的事。”隨後葉靜能來到,跪著給唐玄宗敬酒,又唱道:“幽薊煙塵別九重,貴妃湯殿罷歌鐘。中宵扈從無全仗,大駕蒼黃髮六龍。妝匣尚留金翡翠,暖池猶浸玉芙蓉。荊榛一閉朝元路,唯有悲風吹晚鬆。”歌唱完了,唐玄宗悲傷淒涼良久,諸仙也覺得悲傷。於是黃龍持杯,也在車前拜了又拜致祝詞說:“上清神女,玉京仙郎。樂此今夕,和鳴鳳凰。鳳凰和鳴,將翱將翔。與天齊休,慶流無央。”仙郎就把鮫人所織薄絹五千匹,海人所獻織錦三千端,琉璃琥珀器

一百床,明月驪珠各十斛,贈奏樂仙女。乃有四鶴立於車前,載仙郎並相者侍者,兼有寶花臺。

俄進法膳,凡數十味,亦霑及璆、韶,璆、韶飲。有仙女捧玉箱,託紅箋筆硯而至,請催妝詩。於是劉綱詩曰:“玉為質兮花為顏,蟬為鬢兮云為鬟。何勞傅粉兮施渥丹,早出娉婷兮縹緲間。”於是茅盈詩云:“水晶帳開銀燭明,風搖珠珮連雲清。休勻紅粉飾花態,早駕雙鸞朝玉京。”巢父詩曰:“三星在天銀河回,人間曙色東方來。玉苗瓊蕊亦宜夜,莫使一花衝曉開。”詩既入,內有環珮聲。即有玉女數十,引仙郎入帳,召璆、韶行禮。

禮畢,二書生復引璆、韶辭夫人。夫人曰:“非無至寶可以相贈,但爾力不任挈耳。”各賜延壽酒一杯,曰:“可增人間半甲子。”覆命衛符卿等引還人間,無使歸途寂寞。於是二童引璆、韶而去,折花傾酒,步步惜別。衛君謂璆、韶曰:“夫人白日上升,驂鸞駕鶴,在積習而已。未有積德累仁,抱才蘊學,卒不享爵祿者。吾未之信。倘吾子塵牢可逾,俗桎可脫,自今十五年後,待子於三十六峰,願珍重自愛。”復出來時車門,握手告別。

別訖,行四五步,杳失所在,唯有嵩山,嵯峨倚天。得樵徑而歸。及還家,已歲餘。室人招魂葬於北邙之原,墳草宿矣。於是璆、韶捐棄家室,同入少室山,今不知所在。出《纂異記》。

一百床,明月驪珠各十斛,贈送給奏樂的仙女。於是就有四隻仙鶴立於車前,載著仙郎和司禮官、侍者,還有寶花臺。

一會兒,進獻御膳,共有幾十道美味佳餚,連田璆、鄧韶也沾了光,他們二人也和眾仙人一同飲了酒。這時有仙女捧著玉箱,託著紅紙箋和筆硯而來,請眾仙人寫催妝詩。於是劉綱作詩道:“玉為質兮花為顏,蟬為鬢兮云為鬟。何勞傅粉兮施渥丹,早出娉婷兮縹緲間。”茅盈又作詩道:“水晶帳開銀燭明,風搖珠珮連雲清。休勻紅粉飾花態,早駕雙鸞朝玉京。”巢父又作詩道:“三星在天銀河回,人間曙色東方來。玉苗瓊蕊亦宜夜,莫使一花衝曉開。”這些詩送進帷賬以後,就聽裡面有佩玉響動的聲音。於是就有幾十位玉女引領仙郎進入帷帳中,並召田璆、鄧韶去執行禮儀。

禮儀完畢,兩個書生又領著田璆、鄧韶向西王母辭行。西王母說:“不是沒有好的寶物可以贈送給你們,只不過你們沒有力氣帶走罷了。”於是各賞他們延壽酒一杯,說:“可以增加人間三十年的壽命。”又命衛符卿等領著他倆回人間,不讓他們歸途寂寞。於是兩個童子領著田璆、鄧韶離去,一路上二童又折燭夜花給他倆倒瑞露酒,每走一步都戀戀不捨。衛符卿對田璆、鄧韶說:“夫人白晝昇仙,乘鸞駕鶴,在於長期養性積德罷了。沒有積累仁德而又胸有才學,卻始終不能享受爵祿的人。我不相信這樣的事。倘若你們能夠跳出塵緣的牢籠,能夠解脫世俗的桎梏,從現在開始十五年後,我在三十六峰等你們,希望你們珍重自愛。”又從來時走車馬的門出來,雙方握手告別。

分別以後,才走了四五步,仙童就蹤跡皆無,唯有嵩山高聳倚天。他們找到一條砍柴人走出的小路,沿路回來。等回到家裡,已過去一年多了。家裡人以為他們死了,為他們招魂下葬在北邙山的原野中,墳上的草已經長出新的了。於是田璆、鄧韶就拋棄家室,一同進入少室山,如今不知在哪裡。出自《纂異記》。

裴 航

唐長慶中,有裴航秀才,因下第遊於鄂渚,謁故舊友人崔相國。值相國贈錢二十萬,遠挈歸於京,因傭巨舟,載於湘漢。

同載有樊夫人,乃國色也。言詞問接,帷帳暱洽。航雖親切,無計道達而會面焉。因賂侍妾嫋煙,而求達詩一章曰:“同為胡越猶懷想,況遇天仙隔錦屏。倘若玉京朝會去,願隨鸞鶴入青雲。”詩往,久而無答。航數詰嫋煙,煙曰:“娘子見詩若不聞,如何?”航無計,因在道求名醞珍果而獻之。夫人乃使嫋煙召航相識。及褰帷,而玉瑩光寒,花明麗景,雲低鬟鬢,月淡修眉,舉止煙霞外人,肯與塵俗為偶?航再拜揖, 眙良久之。夫人曰:“妾有夫在漢南,將欲棄官而幽棲巖谷,召某一訣耳。深哀草擾,慮不及期,豈更有情留盼他人?的不然耶?但喜與郎君同舟共濟,無以諧謔為意耳。”航曰:“不敢。”飲訖而歸。操比冰霜,不可幹冒。夫人後使嫋煙持詩一章曰:“一飲瓊漿百感生,玄霜搗盡見雲英。藍橋便是神仙窟,何必崎嶇上玉清。”航覽之,空愧佩而已,然亦不能洞達詩之旨趣。後更不復見,但使嫋煙達寒暄而已。

遂抵襄漢,與使婢挈妝奩,不告辭而去,人不能知其所造。航遍求訪之,滅跡匿形,竟無蹤兆,遂飾妝歸輦下。經藍橋驛側近,因渴甚,遂下道求漿而飲。見茅屋三四間,低而復隘,有老嫗緝麻苧。航揖之求漿,嫗咄曰:“雲英擎一甌漿來,郎君要飲。”航訝之,憶樊夫人詩有“雲英”之句,

裴 航

唐朝長慶年間,有個秀才叫裴航,因科舉考試不中到鄂渚去閒遊,拜訪老朋友崔相國。恰逢崔相國贈送他二十萬錢,需要長途攜帶回到京城,他就僱了一條大船在湘漢間運輸。

同船有一個樊夫人,是國色天香的美人。言詞問答,隔著帷帳都覺親近融洽。裴航雖感親切,但沒有辦法表達心意與她會面。於是他就賄賂樊夫人的侍女嫋煙,求她送達一首詩:“同為胡越猶懷想,況遇天仙隔錦屏。倘若玉京朝會去,願隨鸞鶴入青雲。”詩送去之後,很久沒有得到答覆。裴航多次詢問嫋煙,嫋煙說:“娘子看了詩如同沒看,怎麼辦?”裴航沒有辦法,於是在道途中搜求名酒珍果去送給她。樊夫人這才讓嫋煙去召裴航相見。掀開帷帳之後,眼前的樊夫人好似晶瑩的美玉光彩照人,又像一朵鮮豔的花讓周圍的景色一下子靚麗起來,她烏雲似的鬟鬢低垂,修眉如新月淡掃,舉止就像塵世之外的仙人,怎肯與塵俗之人為偶?裴航拜了又拜,驚呆著看了很久。樊夫人說:“我有丈夫在漢南,將要棄官幽居深山,召我去訣別。深以此紛亂為哀,擔心不能按期趕到,哪裡還有心情留意顧盼他人?難道不是這樣嗎?只是很高興與郎君同舟而行,請不要有輕慢戲謔之心。”裴航說:“不敢。”在那裡喝了杯酒就回來了。他知道樊夫人操守如冰霜,不可冒昧相求。後來,樊夫人讓嫋煙把一首詩送給裴航,詩中說:“一飲瓊漿百感生,玄霜搗盡見雲英。藍橋便是神仙窟,何必崎嶇上玉清。”裴航看了這首詩,空懷感愧而已,然而也不能把詩的意思全部理解透徹。後來也沒有再見面,只是讓嫋煙表達問候而已。

船抵達襄漢後,樊夫人與婢女帶著梳妝盒,沒和裴航告辭就走了,沒人知道她的去向。裴航到處尋訪,可樊夫人隱跡匿形,毫無蹤影,裴航只得整治行裝回京。經過藍橋驛附近,因為很渴,就下道找水喝。見三四間茅屋,低而狹窄,有個老婦人在搓麻繩。裴航向她行禮討漿水,老婦人大聲喊道:“雲英,拿一碗漿水來,郎君要喝。”裴航很驚訝,回想起樊夫人詩中有“雲英”的句子,

深不自會。俄於葦箔之下,出雙玉手捧瓷。航接飲之,真玉液也,但覺異香氤鬱,透於戶外。因還甌,遽揭箔,睹一女子,露裛瓊英,春融雪彩,臉欺膩玉,鬢若濃雲。嬌而掩面蔽身,雖紅蘭之隱幽谷,不足比其芳麗也。航驚怛,植足而不能去。因白嫗曰:“某僕馬甚飢,願憩於此,當厚答謝,幸無見阻。”嫗曰:“任郎君自便。”且遂飯僕秣馬。良久謂嫗曰:“向睹小娘子,豔麗驚人,姿容擢世,所以躊躕而不能適,願納厚禮而娶之,可乎?”嫗曰:“渠已許嫁一人,但時未就耳。我今老病,只有此女孫,昨有神仙,遺靈丹一刀圭,但須玉杵臼搗之百日,方可就吞,當得後天而老。君約取此女者,得玉杵臼,吾當與之也。其餘金帛,吾無用處耳。”航拜謝曰:“願以百日為期,必攜杵臼而至,更無他許人。”嫗曰:“然。”航恨恨而去。

及至京國,殊不以舉事為意,但於坊曲鬧市喧衢,而高聲訪其玉杵臼,曾無影響。或遇朋友,若不相識,眾言為狂人。數月餘日,或遇一貨玉老翁曰:“近得虢州藥鋪卞老書,雲有玉杵臼貨之,郎君懇求如此,此君吾當為書導達。”航愧荷珍重,果獲杵臼。卞老曰:“非二百緡不可得。”航乃瀉囊,兼貨僕貨馬,方及其數。

遂步驟獨挈而抵藍橋。昔日嫗大笑曰:“有如是信士乎?吾豈愛惜女子,而不酬其勞哉!”女亦微笑曰:“雖然,更為吾搗藥百日,方議姻好。”嫗於襟帶間解藥,航即搗之,

但心中還是不能領會。不一會兒,從葦簾的下面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,捧著一個瓷碗。裴航接過碗來喝,那是真正的瓊漿玉液,只覺得異香濃郁,透到門外。裴航借還瓷碗的機會,突然揭開葦簾,看見一個女子,像露珠裹著的美玉,像春風融化了的雪花,臉勝潤玉,鬢如濃雲。嬌滴滴地掩面遮身,即使蘭草隱於幽谷,也不能和她的美麗芳容相比。裴航驚呆了,腳像紮了根似的不能走開。於是他對老婦人說:“我的僕人和馬都餓了,希望在此休息,定當重重答謝,望您不要拒絕我們。”老婦人說:“任從郎君自便。”就給他的僕人吃飯,並餵了馬。過了很久,裴航對老婦人說:“剛才看見的小娘子,豔麗得使人吃驚,姿容超過當世之人,我所以徘徊不能離去,就是希望納厚禮而娶她,可以嗎?”老婦人說:“她已應許嫁給一個人,只是時候沒到罷了。我現在年老多病,只有這個孫女,昨天有個神仙,送給我一刀圭靈丹,但需用玉杵臼搗一百天,方能吞服,然後就能長生不老。你要娶這個女孩的條件,就是找到那玉杵臼,我一定把她嫁給你。其餘金帛財物,我沒有用處。”裴航拜謝說:“我願意以百日為期限,一定帶著杵臼到來,再不要應許別人。”老婦人說:“好的。”裴航非常遺憾地離去了。

等到了京城,裴航一點也不把科舉的事放在心上,只是到坊間巷裡、喧鬧的街市去,高聲打聽那玉杵臼,竟沒有一點消息。有時遇到朋友,好像不認識似的,大家都說他瘋了。幾個月後的一天,他偶然遇到一個賣玉的老頭,老頭說:“最近我接到了虢州藥鋪卞老的信,說有玉杵臼要賣掉,郎君懇切尋求到這種程度,我當寫信給他傳達你的意思。”裴航感愧不已,最終找到了杵臼。卞老說:“沒有二百緡錢就不能得到杵臼。”裴航傾囊而出,加上賣僕人賣馬的錢,才湊足那個數目。

於是他獨自步行帶著杵臼回到藍橋驛。昔日那個老婦人大笑著說:“有如此講信用的人嗎?我怎能愛惜孫女而不酬謝他的功勞呢?”女子也微笑說:“雖然這樣,還要為我搗藥百日,才能商議婚事。”老婦人把藥從衣帶間解下來,裴航就開始搗藥,

晝為而夜息,夜則嫗收藥臼於內室。航又聞搗藥聲,因窺之,有玉兔持杵臼,而雪光輝室,可鑑毫芒,於是航之意愈堅。如此日足,嫗持而吞之曰:“吾當入洞而告姻戚,為裴郎具帳幃。”遂挈女入山,謂航曰:“但少留此。”逡巡車馬僕隸,迎航而往。別見一大第連雲,珠扉晃日,內有帳幄屏幃,珠翠珍玩,莫不臻至,愈如貴戚家焉。仙童侍女,引航入帳就禮訖,航拜嫗,悲泣感荷。嫗曰:“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孫,業當出世,不足深愧老嫗也!”及引見諸賓,多神仙中人也。後有仙女,鬟髻霓衣,雲是妻之姊耳。航拜訖,女曰:“裴郎不相識耶?”航曰:“昔非姻好,不醒拜侍。”女曰:“不憶鄂渚同舟回而抵襄漢乎?”航深驚怛,懇悃陳謝。後問左右,曰:“是小娘子之姊雲翹夫人,劉綱仙君之妻也。已是高真,為玉皇之女吏。”嫗遂遣航將妻入玉峰洞中,瓊樓殊室而居之。餌以絳雪瓊英之丹,體性清虛,毛髮紺綠,神化自在,超為上仙。

至太和中,友人盧顥,遇之於藍橋驛之西,因說得道之事。遂贈藍田美玉十斤,紫府雲丹一粒,敘語永日,使達書於親愛。盧顥稽顙曰:“兄既得道,如何乞一言而教授?”航曰:“老子曰:‘虛其心,實其腹。’今之人,心愈實,何由得道之理?”盧子懵然,而語之曰:“心多妄想,腹漏精溢,即虛實可知矣。凡人自有不死之術,還丹之方,但子未便可教。異日言之。”盧子知不可請,但終宴而去。後世人莫有遇者。出《傳奇》。

白天干活晚上休息,到晚上老婦人就把藥和杵臼收歸內室。裴航又聽到搗藥的聲音,就去偷看,看到有隻玉兔拿著杵臼,雪白的光芒照耀滿室,可以照見毫毛,於是裴航的意志更加堅定。就這樣日子夠了,老婦人拿藥吞了,說:“我要進洞去告訴親戚,為裴郎準備帷帳。”就帶著女子進了山,又對裴航說:“你先待在這兒。”過了一會兒,有車馬僕從到來,迎接裴航前往。又看到一個很大的府第連接雲端,鑲珠的門扉在日光下閃動,裡面有帷帳屏風,珠翠珍玩,沒有一件不盡善盡美,超過貴戚之家。仙童侍女領著裴航入帳行禮之後,裴航向老婦人下拜,感激涕零。老婦人說:“裴郎本來是清冷裴真人的子孫,本應當超脫人世,不當對老婦深謝啊!”又帶他拜見諸位賓客,多半是神仙中人。後有一個仙女,梳著環髻穿著霓裳,說是他妻子的姐姐。裴航拜完,仙女說:“裴郎不認識我了嗎?”裴航說:“從前不是姻親,想不起來在哪兒拜識過。”仙女說:“不記得從鄂渚同船回到襄漢了嗎?”裴航十分驚訝,誠懇地表示了敬意。後來問左右的人,回答說:“這是小娘子的姐姐雲翹夫人,仙君劉綱的妻子。現在已經是真仙,擔任玉皇大帝的女官。”老婦人就讓裴航領妻子進入玉峰洞中,到瓊樓殊室去居住。以絳雪瓊英之丹為食,身體潔淨清爽,毛髮深青透紅,從此神化自在,超升為上仙。

到了太和年間,裴航的友人盧顥在藍橋驛的西邊遇到他,說起得道之事。裴航就贈給盧顥藍田美玉十斤、紫府雲丹一粒,敘話一整天,讓盧顥到他親友那裡去送信。盧顥磕著頭說:“老兄已經得道,可否求您說一句話教我?”裴航說:“老子說:‘虛其心,實其腹。’現在的人,心越來越實,怎能得道呢?”盧顥不明白,裴航就告訴他說:“心多妄想,腹中精氣外溢,就可以瞭解虛實之道了。人各自都有不死之術,靈藥之方,只是還不能教您。將來再說吧。”盧顥知道不可能請求到,一起宴飲過後就離去了。後世的人沒有再遇見裴航的。出自《傳奇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