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 (copy)

卷第十七 神仙十七

裴 諶  盧李二生  薛 肇

裴 諶

裴諶、王敬伯、樑芳,約為方外之友。隋大業中,相與入白鹿山學道。謂黃白可成,不死之藥可致。雲飛羽化,無非積學。辛勤採練,手足胼胝,十數年間。無何,樑芳死。敬伯謂諶曰:“吾所以去國忘家,耳絕絲竹,口厭肥豢,目棄奇色,去華屋而樂茆齋,賤歡娛而貴寂寞者,豈非覬乘雲駕鶴,遊戲蓬壺。縱其不成,亦望長生,壽畢天地耳。今仙海無涯,長生未致,辛勤於雲山之外,不免就死。敬伯所樂,將下山乘肥衣輕,聽歌玩色,遊於京洛。意足然後求達,建功立事,以榮耀人寰。縱不能憩三山,飲瑤池,驂龍衣霞,歌鸞舞鳳,與仙官為侶,且腰金拖紫,圖形凌煙,廁卿大夫之間,何如哉!子盍歸乎?無空死深山。”諶曰:“吾乃夢醒者,不復低迷。”敬伯遂歸,諶留之不得。

裴 諶

裴諶、王敬伯、李芳三個人結為超脫世俗的好友。隋煬帝大業年間,三人一起進白鹿山學道。他們認為煉製金銀的方術一定可以成功,長生不老的仙藥一定能得到。至於騰雲駕霧、羽化成仙的功夫,只要堅持修煉總能成功。他們辛勤地採藥煉製,手腳都磨起了老繭,就這樣過了十幾年。不久,樑芳死了。王敬伯對裴諶說:“咱們之所以背井離鄉,不聽美妙的音樂,不吃美味的佳餚,不看美麗的女色,離開華美的府第住進茅屋,以享樂為恥而自甘寂寞,難道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騎鶴駕雲到蓬萊仙宮去遊玩嗎?就算成不了仙,也希望能長生不老,與天地同壽。如今仙境還摸不到邊,長生也做不到,如果繼續在這雲山之外苦熬,只能死在山中了。我所樂意的是下山去乘肥馬穿輕裘,欣賞音樂親近美女,遊遍京洛勝地。玩夠了再去追求功名,建功立業,以求在世間顯身揚名。縱然不能飲宴於天宮瑤池,乘著天馬神龍,以雲霞為衣,聽鳳歌看鸞舞,與神仙為伴,但是能在人世上身穿紫袍腰繫金帶,在凌煙閣上留下畫像,躋身卿大夫之列,怎麼樣呢?咱們為什麼不回去呢?不要白白死在這空山裡!”裴諶說:“我早已是看破紅塵如夢的覺醒者,怎麼可能再留戀世俗呢?”王敬伯就回去了,裴諶怎麼挽留也沒用。

時唐貞觀初,以舊籍調授左武衛騎曹參軍。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,數年間,遷大理廷評,衣緋。奉使淮南,舟行過高郵,制使之行,呵叱風生,舟船不敢動。時天微雨,忽有一漁舟突過,中有老人,衣蓑戴笠,鼓棹而去,其疾如風。敬伯以為吾乃制使,威振遠近,此漁父敢突過。試視之,乃諶也,遂令追之。因請維舟,延之坐內,握手慰之曰:“兄久居深山,拋擲名宦,而無成到此極也。夫風不可系,影不可捕。古人倦夜長,尚秉燭遊,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?敬伯自出山數年,今廷尉評事矣。昨者推獄平允,乃天錫命服。淮南疑獄,今讞於有司,上擇詳明吏覆訊之,敬伯預其選,故有是行。雖未可言宦達,比之山叟,自謂差勝。兄甘勞苦,竟如曩日,奇哉奇哉。今何所須,當以奉給。”諶曰:“吾儕野人,心近雲鶴,未可以腐鼠嚇也。吾沉子浮,魚鳥各適,何必矜炫也?夫人世之所須者,吾當給爾,子何以贈我?吾與山中之友,市藥於廣陵,亦有息肩之地。青園橋東,有數裡櫻桃園,園北車門,即吾宅也。子公事少隙,當尋我於此。”遂翛然而去。

敬伯到廣陵十餘日,事少閒,思諶言,因出尋之。果有車門,試問之,乃裴宅也。人引以入,初尚荒涼,移步愈佳。

當時是唐太宗貞觀初年,王敬伯因舊職調任為左武衛騎曹參軍。大將軍趙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,幾年間他就升任為大理廷評,穿上了紅袍。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,坐船經過高郵,他作為朝廷的特派使者出行,儀仗森嚴,威風十足,江上的民船都躲著不敢走。當時天下著小雨,忽然有一條小漁舟出現在官家船隊前面,船上有一位老人,頭戴斗笠身披蓑衣,划著槳很快地駛過船隊,像一陣疾風。王敬伯心想我是朝廷派出的使臣,威振遠近,怎麼這個漁夫敢如此放肆?仔細一看,那漁夫竟是裴諶,於是趕快下令開船追上去。於是請裴諶把船繫好,請他到船艙內坐下,握著裴諶的手慰問說:“老兄久居深山之中,拋開世上的功名利祿,卻一事無成到如此地步。修道之事,就如繫風捕影,是不可能的。古人討厭夜晚太長,尚且拿著燭火遊玩享樂,何況青春年少白白浪費歲月呢?我出山後才幾年,現在就做到了廷尉評事。前段時間由於我辦案公正受到朝廷讚賞,天子特賜我穿紅袍。最近淮南有一件疑案一直定不了案,案情上報到大理寺,皇上命令選派一個精明幹練的官員到淮南複審疑案,我被選中,所以才有這次淮南之行。我現在雖然還算不上飛黃騰達,但比起山中的老翁,自認為還是要強得多。裴兄你卻甘心勞苦,像從前那樣,真是奇怪啊!不知裴兄需要什麼東西,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。”裴諶說:“我這種山野平民,心已近似閒雲野鶴,是無法用腐爛死鼠般的官位富貴來嚇唬的。我像魚一樣在江裡遊,你像鳥一樣在天上飛,魚鳥各有各的樂趣,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?人世間所需要的東西,我都能給你,你能送我什麼呢?我和山裡的朋友一同到廣陵賣藥,也有個歇腳的地方。在青園橋的東邊,有一個幾裡寬的櫻桃園,園北有個行車的門,那就是我家。你公務之餘如果有空,可以去那裡找我。”裴諶說完,就瀟灑地離去了。

王敬伯到廣陵十幾天後,事情稍微空閒了些,想起了裴諶的話,就去找那個櫻桃園。果然有個車門,一打聽,果然是裴家。看門人領著王敬伯往裡走,起初周圍挺荒涼,越走景色越好。

行數百步,方及大門,樓閣重複,花木鮮秀,似非人境。煙翠蔥籠,景色妍媚,不可形狀,香風颯來,神清氣爽,飄飄然有凌雲之意,不復以使車為重,視其身若腐鼠,視其徒若螻蟻。既而稍聞劍佩之聲,二青衣出曰:“裴郎來。”俄有一人,衣冠偉然,儀貌奇麗。敬伯前拜,視之乃諶也。裴慰之曰:“塵界仕宦,久食腥羶,愁欲之火,焰於心中,負之而行,固甚勞困。”遂揖以入,坐於中堂。窗戶棟樑,飾以異寶,屏帳皆畫雲鶴。有頃,四青衣捧碧玉臺盤而至,器物珍異,皆非人世所有;香醪嘉饌,目所未窺。

既而日將暮,命其促席,燃九光之燈,光華滿坐。女樂二十人,皆絕代之色,列坐其前。裴顧小黃頭曰:“王評事者,吾山中之友,道情不固,棄吾下山,別近十年,才為廷尉。屬今俗心已就,須俗妓以樂之。顧伶家女無足召者,當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。如近無姝麗,五千裡內,皆可擇之。”小黃頭唯唯而去。諸妓調碧玉箏,調未諧,而黃頭已覆命,引一妓自西階登,拜裴席前。裴指曰:“參評事。”敬伯答拜。細視之,乃敬伯妻趙氏。而敬伯驚訝不敢言,妻亦甚駭,目之不已。遂令坐玉階下,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。趙素所善也,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。敬伯坐間,取一殷色朱李投之,趙顧敬伯,潛繫於衣帶。妓奏之曲,趙皆

走了幾百步後,才到了一個大門,門內樓閣重重,花草繁茂,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。其中綠意盎然,如煙霧籠罩,景色無比秀麗,無法形容,陣陣香風襲人,令人神清氣爽,飄飄然好像身在雲中,王敬伯這時也不再覺得奉命出使有什麼重要,認為自己的肉體像只死老鼠一樣卑賤,看他那些同僚也像螞蟻一樣卑微了。不一會兒,聽見輕微的佩劍撞擊的聲音,兩個青衣女子出來說:“裴郎來了。”只見一個衣冠華貴儀表堂堂的人來到面前,王敬伯上前下拜,抬頭一看,竟是裴諶。裴諶安慰王敬伯說:“你長期在人間做官,長期吃腥羶的魚肉,憂愁貪慾像火一樣燒心,揹著這麼沉重的包袱,自然很勞苦。”於是裴諶揖請王敬伯進去,坐在中堂。只見門窗屋樑都裝飾著奇珍異寶,屏風帳幕上都畫著仙鶴。不一會兒,四個青衣女子捧著碧玉臺盤進來,食器都珍貴奇異,不是人間的東西,擺上來的美酒佳餚也從來沒見過。

不久天快黑了,裴諶請王敬伯入席,在室內點起了九光之燈,照得室中光彩滿座。又叫來了二十個奏樂的女子,一個個都是絕色佳人,列坐在王敬伯面前。裴諶回頭告訴管家說:“王敬伯是我山中的朋友,由於修道的意志不堅,拋棄我下了山,我們離別快十年了,他才做到廷尉。如今他的心已經完全歸於凡俗了,所以需要世間的妓女來讓他取樂。我看花街柳巷的那些女子沒有值得召請的,應當召請官宦人家已嫁人的女子。如果近處沒有美貌的,在五千裡之內為他請一個也行。”管家答應著出去了。那些奏樂女子就給碧玉箏調絃,弦還沒調好,管家就已經來複命了,領著一個女子從西階上來,向裴諶下拜。裴諶指著王敬伯說:“快拜見王評事。”王敬伯也連忙向那女子還禮。仔細一看,竟是自己的妻子趙氏。王敬伯大吃一驚,但沒敢說什麼,他妻子也很驚恐,不斷地看他。裴諶讓趙氏坐在玉石臺階下,一名侍女捧著一架玳瑁鑲嵌的箏給了她。趙氏平時就很會彈箏,裴諶就讓她和那些女子一起合奏以助酒興。王敬伯坐在席間時,從盤子裡拿了一枚深色的紅李子扔給妻子趙氏,趙氏回頭看了看敬伯,把李子偷放在衣帶裡。那些女子演奏的曲子,趙氏都

不能逐,裴乃令隨趙所奏,時時停之,以呈其曲。其歌雖非雲韶九奏之樂,而清亮宛轉,酬獻極歡。天將曙,裴召前黃頭曰:“送趙夫人。”且謂曰:“此堂乃九天畫堂,常人不到。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,憐其為俗所迷,自投湯火,以智自燒,以明自賊,將沉浮於生死海中,求岸不得。故命於此,一以醒之。今日之會,誠再難得。亦夫人宿命,乃得暫遊。雲山萬重,復往勞苦,無辭也。”趙拜而去。裴謂敬伯曰:“評公使車留此一宿,得無驚郡將乎?宜且就館。未赴闕閒時,訪我可也。塵路遐遠,萬愁攻人,努力自愛。”敬伯拜謝而去。

復五日將還,潛詣取別。其門不復有宅,乃荒涼之地,菸草極目,惆悵而返。及京奏事畢,將歸私第,諸趙競怒曰:“女子誠陋,不足以奉事君子,然已辱厚禮,亦宜敬之,夫上以承先祖,下以繼後事,豈苟而已哉。奈何以妖術致之萬里,而娛人之視聽乎?朱李尚在,其言足徵,何諱乎!”敬伯盡言之,且曰:“當此之時,敬伯亦自不測。此蓋裴之道成矣,以此相炫也。”其妻亦記得裴言,遂不復責。籲,神仙之變化,誠如此乎?將幻者鬻術以致惑乎?固非常智之所及。且夫雀為蛤,雉為蜃,人為虎,腐草為螢,蜣螂為蟬,鯤為鵬,萬物之變化,書傳之記者,不可以智達,況耳目之外乎?出《續玄怪錄》。

跟不上,裴諶就叫她們隨著趙氏演奏,並常常讓其餘的女子停下演奏以顯出趙氏的獨奏。樂曲雖然不是《雲門大卷》和《韶樂》那種古代名曲,但旋律十分清亮,宛轉動聽,賓主敬酒酬答十分歡快。到天快亮時,裴諶召來管家說:“送趙夫人回去。”還對趙氏說:“這個廳堂是九天畫堂,凡人是不能來的。但我過去和王敬伯是修道的朋友,可憐他被世俗的榮華迷了心竅,自己甘心赴湯蹈火,聰明反被聰明誤,從此將在生生死死的苦海中沉浮,找不到彼岸。所以請他到這裡來,想讓他開竅醒悟。今天一見之後,將來很難重逢。也是夫人你命中有緣,能到這裡一遊。你來時已越過萬重雲山,十分辛苦,也就不要怕了。”趙氏就拜別裴諶離去。裴諶又對王敬伯說:“你公務在身卻在這裡住了一宿,恐怕會驚擾郡裡的官員吧?你暫且先回你的驛館吧。在你沒有回京覆命前,還可以再來看我。塵世上的路漫長遙遠,各種憂愁煩惱都在傷人,望你多多珍重吧。”王敬伯也拜謝辭別而去。

又過了五天,王敬伯要回京了,就偷偷又去找裴諶,想向他辭行。結果發現那門內再也沒有裴諶的華貴府邸,只是一塊荒地,滿目都是野草,敬伯心中十分惆悵地回去了。王敬伯到京城覆命之後,回到自己的私宅時,妻子趙氏全家都怒氣衝衝找他理論,說:“我家女兒儘管醜陋,配不上你,但既然行了大禮和你成婚,你就應該敬重她,這樣才能上以繼承祖業,下以傳繼後代,難道是可以亂來的嗎?可是你為什麼用妖術把她弄到萬里之外,讓她當樂伎給外人取樂呢?那顆紅李子還在,她說得也有根有據,你還想隱瞞嗎?”王敬伯只好說了全部詳情,並說:“在那個時候,自己也自身難保。看來是裴諶已經得道成仙,故意顯示道術給我看看的。”妻子趙氏也記得裴諶當時說的那些話,就不再責罵王敬伯了。唉,神仙的變化真就像這樣嗎?還是只是會幻術的人賣弄技藝來迷惑人呢?這不是平常人能理解的。書上記載著雀可以變蛙、野雞變蚌、人變虎、腐草變螢火蟲、屎克螂變蟬、大魚變鵬,萬物變化,書傳中的記載,人們的智慧尚且無法理解,更何況人們耳聞目睹之外的神異事件呢?出自《續玄怪錄》。

盧李二生

昔有盧李二生,隱居太白山讀書,兼習吐納道引之術。一旦,李生告歸曰:“某不能甘此寒苦,且浪跡江湖。”訣別而去。後李生知橘子園,人吏隱欺,欠折官錢數萬貫,羈縻不得東歸,貧甚。偶過揚州阿使橋,逢一人,草 布衫,視之乃盧生。生昔號二舅,李生與語,哀其襤縷。盧生大罵曰:“我貧賤何畏?公不作好,棄身凡弊之所,又有欠負,且被囚拘,尚有面目以相見乎?”李生厚謝,二舅笑曰:“居處不遠,明日即將奉迎。”

至旦,果有一僕者,馳駿足來雲:“二舅遣迎郎君。”既去,馬疾如風,過城南數十里,路側朱門斜開,二舅出迎。星冠霞帔,容貌光澤,侍婢數十人,與橋下儀狀全別。邀李生中堂宴饌,名花異木,若在雲霄。又累呈藥物,皆殊美。既夜,引李生入北亭命酌,曰:“兼與公求得佐酒者,頗善箜篌。”須臾,紅燭引一女子至,容色極豔,新聲甚嘉。李生視箜篌上,有朱字一行雲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罷酒,二舅曰:“莫願作婚姻否?此人名家,質貌若此。”李生曰:“某安敢?”二舅許為成之,又曰:“公所欠官錢多少?”曰:“二萬貫。”乃與一拄杖曰:“將此于波斯店取錢,可從此學道,無自穢身陷鹽鐵也。”才曉,前馬至,

盧李二生

從前有兩個書生,一個姓李一個姓盧,隱居在太白山讀書,兼學養生健體的呼吸吐納導引之術。有一天,李生向盧生告別回去,說:“我實在不甘於過這樣清苦的修道生活,我將要去浪跡江湖了。”然後就辭別下山了。後來李生受命管理一個橘子園,由於受到人們的欺瞞和官吏的壓迫,李生欠了官錢好幾萬貫,被欠債拖累得不能往東回家,十分貧困。有一天,李生偶爾經過揚州的阿使橋時,遇見一個人,穿著布衫草鞋,一看原來是盧生。盧生曾經號稱二舅,李生便同他談話,並對他的衣衫破舊錶示同情憐憫。盧生卻大罵道:“我窮有什麼可怕的?不像你那樣不往好道走,陷身於凡塵俗世之中,又弄得一屁股債,將要被囚禁拘押,你有什麼臉面見我!”李生鄭重向盧生謝罪,盧生才笑著說:“我的住處不遠,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家玩玩。”

到了第二天早上,果然有個僕人騎著一匹駿馬來說:“我家老爺派我來接您。”李生上了馬,馬快如飛,出了城南又跑了幾十裡,路旁一所府第的大紅門開了,盧生出來迎接李生。只見他頭戴綴有星飾的高冠,身穿繡著雲霞的袍子,容光煥發,身邊有幾十個僕人婢女簇擁著,和在阿使橋下遇見時樣子完全不一樣。盧生讓李生到堂屋裡飲宴,屋子周圍都是奇花異草,好像在仙境一般。又連續呈上來一些藥物,味道都特別甘美。到了晚上,盧生領著李生到北面的一個亭子裡喝酒,並說:“還給你找了個陪酒助興的,比較擅長演奏箜篌。”不一會兒,有人舉著紅燭領來一個女子,容貌極其豔麗,演奏的箜篌新曲也很好聽。李生看箜篌上有一行紅字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喝完酒,盧生說:“你想不想和彈箜篌的女子成婚?她是大家閨秀,姿容就是這樣。”李生說:“我怎敢有這個念頭呢?”盧生許諾為他成就這樁婚事,又問:“你欠官府多少錢?”李生說:“兩萬貫。”盧生就給了李生一根柺杖,說:“你拿著這個柺杖到城內一家波斯人開的商店裡去取錢還債吧,從今以後希望你能繼續學習道術,不要再陷到經商的泥潭裡去了。”天剛亮,僕人就牽著之前接李生的馬又來了,

二舅令李生去,送出門。波斯見拄杖,驚曰:“此盧二舅拄杖,何以得之?”依言付錢,遂得無事。

其年,往汴州,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。既婚,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。復解箜篌,果有朱書字,視之,“天際”之詩兩句也。李生具說揚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。妻曰:“少年兄弟戲書此。昨夢見使者雲‘仙官追’,一如公所言也。”李生嘆訝,卻尋二舅之居,唯見荒草,不復睹亭臺也。出《逸史》。

薛 肇

薛肇,不知何許人也,與進士崔宇,於廬山讀書。同志四人,二人業未成而去。崔宇勤苦,尋已擢第。唯肇獨以修道為務,不知師匠何人。數年之間,已得神仙之道。

廬山下有患風勞者,積年醫藥不效,屍居候時而已。肇過其門,憩樹陰下,因語及疾者,肇欲視之。既見曰:“此甚易耳,可以愈也。”留丹一粒,小於粒米,謂疾者所親曰:“明晨掐半粒,水吞之,自當有應。未愈,三日外更服半粒也。”其家自以久疾求醫,所費鉅萬,尚未致愈,疾者柴立,僅存餘喘,豈此半粟而能救耶?明日試服之,疾者已起,洎午能飲食,策杖而行。如此三日,充盛康壯。又服半粒,即神氣邁逸,肌膚如玉,髭發青鬒,狀可二十歲許人。月餘,

盧生讓李生騎上馬回家,送他出了門。李生拿著那柺杖去了波斯商店,店主一看就驚奇地說:“這不是盧二舅的柺杖嗎?你是從哪兒拿來的?”李生說了詳情,波斯人就照付了錢,李生拿錢去還了賬,得到了人身自由。

那年李生去了汴州,行軍陸長源把女兒嫁給了他。婚後一看,妻子非常像盧生當初在北亭上叫來彈箜篌的那個女子。妻子也會演奏箜篌,而且妻子的箜篌上果然有一行紅字,仔細一看正是那兩句詩。李生就對妻子詳細說了在揚州城南去盧生家做客宴飲的事。妻子說:“箜篌上的字是我的小弟弟刻著玩的。之前我夢見天上的使者對我說‘仙官讓我去’,情景和你說的完全一樣。”李生又驚又嘆,再去找盧生的住處,只見荒草一地,再也看不見亭臺等建築了。出自《逸史》。

薛 肇

薛肇,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人,和進士崔宇一同在廬山讀書。一同讀書的四個人,有兩個人學業未成就離開了。崔宇讀書很勤奮,不久就考中進士了。只有薛肇專心致志地學習道術,但不知是哪位老師在指點他。苦修了幾年之後,薛肇居然就修成了神仙的道術。

當時廬山下有個患邪風病的人,多年醫治無效,躺著只是等死罷了。薛肇經過他家門口,在樹陰下歇息,聽他家人說起病人的事,就想要進去看看。看過病人以後,他說:“這病沒什麼,完全能好。”然後留下一粒丹藥,比米還小,對病人的親屬說:“明天早晨掐半粒,用水吞服,就能見效。如果還不好,三天後再吃半粒。”他家人認為病人病了這麼久,一直尋醫問藥,花費了上萬的錢,仍沒治好,現在病人已經骨瘦如柴,只剩下一口氣,哪是這半粒粟米大的藥能救的呢?第二天試著給病人吃了半粒,病人立刻就能起來了,到了中午,就能吃飯了,還能拄柺杖走路。三天後病人就十分強壯。又吃下了那半粒,就變得神色飄逸,皮膚像白玉一樣,頭髮又黑又亮,樣子像二十多歲的人。一個多月後,

肇復來曰:“子有骨籙,值吾此藥,不唯愈疾,兼可得道矣。”乃授其所修之要,此人遂登五老峰,訪洞府而去。

崔宇既及第,尋授東畿尉,赴任,過三鄉驛,忽逢薛肇,下馬敘舊,見肇顏貌風塵,頗有哀嗟之色。宇自以擢第拜官,揚揚矜負。會話久之,日已晡矣,薛謂崔曰:“貧居不遠,難於相逢,過所居宵話,可乎?”崔許之。隨薛而行,僕乘皆留店中。初入一小徑,甚荒梗,行一二里間,田疇花木,皆異凡境。良久已及,高樓大門,殿閣森沉,若王者所理,崔心驚異之。薛先入,有數十人擁接升殿。然後召崔升階,與坐款話。久之,謂崔曰:“子有好官,未可此住,但一宵話舊可爾。”促令召樂開筵。頃刻,即於別殿宴樂。更無諸客,唯崔薛二人。女樂四十餘輩,拜坐奏樂。選女妓十輩同飲。有一箜篌妓,最為姝穎,崔與並坐。崔見箜篌上有十字雲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崔默記之。席散,薛問崔坐中所悅,以箜篌者對。薛曰:“他日與君,今且未可。”及明,與崔送別,遺金三十斤,送至官路,慘別而去。

崔至官月餘,求婚得柳氏。常疑曾識而不記其處。暇日,命取箜篌理曲。崔見十字書在焉,問其故,雲:“某時患熱疾,夢中見使人追雲:‘西城大仙陳溪薛君有客,五百里

薛肇又來到這裡,對那人說:“你的骨相帶著仙氣,所以能碰上我的藥,吃了不僅能治好病,還能得道。”於是薛肇就把自己修道的要義告訴了他,那人就登上五老峰去尋訪神仙洞府了。

崔宇考中進士後,不久就被任命為東畿縣尉,赴任時經過三鄉驛,忽然遇見了薛肇,便下馬敘舊,崔宇見薛肇滿面風塵,言談中流露出同情憐憫的神色。崔宇覺得自己考中進士並當了官,頗有些洋洋自得的神氣。談了半天,已是下午了,薛肇對崔宇說:“我那個破陋的家離這不遠,咱們相逢不易,就到我家去暢敘一宿,你看行嗎?”崔宇同意了。就跟著薛肇走,把他的車馬僕從都留在客店裡。一開始走過一條小路,路兩邊很荒涼,走出一二里後,發現周邊的田地花木都不同於人間。又走了很久,來到一所府宅,高樓大門,院裡樓閣殿宇,嚴整深邃,就像是王侯的府邸,崔宇心裡十分驚奇。薛肇先進了門,然後有幾十個人簇擁著將他迎上了一個大殿。然後薛肇就召崔宇登上臺階,和他坐著談話。談了很久,薛肇對崔宇說:“你公務在身,不可能在我這裡久住,我們敘一晚上舊就可以了。”下令召來樂伎,開席飲宴。不一會兒,又請崔宇來到另一個殿堂裡飲酒作樂。席上沒有別人,只有薛、崔兩個人。四十多個樂隊女子來了,行禮拜過後,列坐在殿上奏樂。薛肇從中選了十個女子來陪酒。其中有個彈箜篌的女子,姿容最為俊美,崔宇和那女子挨著坐。崔宇看見她的箜篌上刻著十個字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就默默地記在心裡。筵席散後,薛肇問崔宇喜歡哪一個女子,崔宇就說喜歡彈箜篌的那個。薛肇說:“以後可以把她嫁給你,現在還不行。”第二天黎明時,薛肇送別崔宇,贈給他三十斤金子,把他送到官道上,依依惜別而去。

崔宇上任一個多月後,和一位姓柳的女子結了婚。婚後,崔宇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柳氏,但想不起來。有一天空閒時,崔宇讓柳氏取來箜篌為他彈上一曲。崔宇一眼看見箜篌上有那十個字,問柳氏是怎麼回事,柳氏說:“我有一次得了怪病,夢見有位使者來找我,說:‘西城的大仙陳溪薛君那兒有客人,命五百里

內解音聲處女盡追。’可四十餘人,因隨去。與薛及客崔少府同飲一夕,覺來疾已愈。薛君即神仙也,崔少府風貌,與君無異。”各話其事,大為驚駭,方知薛已得道爾。出《仙傳拾遺》。

內懂音樂的處女都要去。’一共有四十多人,我就跟使者去了。與薛大仙和一位姓崔的少府飲酒奏樂玩了一夜,等我醒來時,病已經好了。薛君當然是那位神仙了,而崔少府的相貌神態,和夫君你一模一樣。”於是崔宇也說了那天的情景,夫妻倆十分驚奇,這才知道薛肇果然已經得道成仙了。出自《仙傳拾遺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