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

卷第四百九十二 雜傳記九

靈應傳

靈應傳

涇州之東二十里,有故薛舉城,城之隅有善女湫,廣袤數裡,蒹葭叢翠,古木蕭疏,其水湛然而碧,莫有測其淺深者。水族靈怪,往往見焉。鄉人立祠於旁,曰“九娘子神”。歲之水旱祓禳,皆得祈請焉。又州之西二百餘里,朝那鎮之北,有湫神,因地而名,曰“朝那神”。其肸蠁靈應,則居善女之右矣。

乾符五年,節度使周寶在鎮日,自仲夏之初,數數有云氣,狀如奇峰者,如美女者,如鼠如虎者,由二湫而興,至於激迅風,震雷電,髮屋拔樹,數刻而止。傷人害稼,其數甚多。寶責躬勵己,謂為政之未敷,致陰靈之所譴也。至六月五日,府中視事之暇,昏然思寐,因解巾就枕。寢猶未熟,見一武士冠鍪被鎧,持鉞而立於階下,曰:“有女客在門,欲申參謁,故先聽命。”寶曰:“爾為誰乎?”曰:“某

靈應傳

涇州東面二十里的地方,有座從前的薛舉城,城角有個善女潭,水面寬闊,有好幾裡,那裡的蘆葦茂盛蒼翠,古樹稀稀落落,潭水清澈碧綠,沒有人能測量出潭水的深淺。水中生物的神靈怪物,常常在潭裡出現。鄉里人在潭水邊建立祠廟,廟裡供奉的是“九娘子神”。每年舉行消除水旱災禍的儀式時,人們全都到這裡向神靈祈禱。在涇州西面二百多裡的地方,朝那鎮的北面,有個潭水神,因地起名,叫“朝那神”。朝那神的神靈感應的靈性,還在善女潭水神之上。

乾符五年,節度使周寶鎮守這裡時,從仲夏初期開始,多次出現雲氣,形狀有像奇異山峰的,有像美女的,有像老鼠或老虎的,從兩個潭水中升起,後來發展到激起猛烈的風,電閃雷鳴,掀翻房屋,拔起大樹,持續幾刻的時間才停止。因此而受到傷害的人員莊稼,數量很大。周寶責備並勉勵自己,說是由於自己在這地方治理得不妥善,才招致神靈的譴責。到六月五日這天,周寶在府裡辦完事情休息時,昏昏沉沉地想睡覺,因而解下頭巾靠在枕頭上。還沒睡熟,看見一個武士戴著頭盔穿著鎧甲,拿著鉞斧站在臺階下面,說:“有個女客人在門外,想來參見您,所以先來請示您的命令。”周寶說:“你是什麼人呢?”回答說:“我

即君之閽者,效役有年矣。”寶將詰其由,已見二青衣歷階而升,長跪於前曰:“九娘子自郊墅特來告謁,故先使下執事致命於明公。”寶曰:“九娘子非吾通家親戚,安敢造次相面乎?”言猶未終,而見祥雲細雨,異香襲人。俄有一婦人,年可十七八,衣裙素淡,容質窈窕,憑空而下,立庭廡之間,容儀綽約,有絕世之貌。侍者十餘輩,皆服飾鮮潔,有如妃主之儀。顧步徊翔,漸及臥所。寶將少避之,以候其意。侍者趨進而言曰:“貴主以君之高義,可申誠信之託,故將冤抑之懷,訴諸明公,明公忍不救其急難乎?”寶遂命升階相見,賓主之禮,頗甚肅恭。登榻而坐,祥煙四合,紫氣充庭,斂態低鬟,若有憂戚之貌。寶命酌醴設饌,厚禮以待之。

俄而斂袂離席,逡巡而言曰:“妾以寓止郊園,綿歷多祀,醉酒飽德,蒙惠誠深。雖以孤枕寒床,甘心沒齒,煢嫠有託,負荷逾多。但以顯晦殊途,行止乖互,今乃迫於情禮,豈暇緘藏?倘鑑幽情,當敢披露。”寶曰:“願聞其說,所冀識其宗系,苟可展分,安敢以幽顯為辭?君子殺身以成仁,狥其毅烈,蹈赴湯火,旁雪不平,乃寶之志也。”

對曰:“妾家世會稽之 縣,卜築於東海之潭,桑榆墳隴,

就是您的看門人,為您效勞辦事有好多年了。”周寶正準備詢問他的來歷,只見兩個侍女已經踏著臺階走上來,挺身跪在周寶面前說:“九娘子從郊外的別墅專程來到這裡拜見您,所以先派手下辦事的人嚮明公通報一下。”周寶說:“九娘子並不是我家的親戚,怎敢隨便就見面呢?”話還沒說完,就看見祥雲細雨,奇異的香味迎面撲來。不久有一個婦女,年齡大約十七八歲,衣服裙子潔白淡雅,身材苗條,從天上下來,站在庭院之中,面貌姿態很輕柔美麗,有人世罕見的美貌。她的侍者有十多個人,衣服裝飾都很光鮮整潔,有點像是王妃公主的樣子。九娘子不停地徘徊回顧,慢慢地走到周寶睡覺的地方。周寶準備稍微退避一下,來聽聽她的來意。她的侍者快步走上前說:“我家主人因為您是個有高尚道義的人,可以向您提出真誠的託付,所以才想把受冤屈而壓抑的心懷,向您訴說,您能忍心不去解救她的急難嗎?”周寶於是讓她走上臺階見面。賓主之間互相行禮,很是嚴肅恭敬。九娘子走到榻上坐下,周圍是吉祥的煙氣,紫氣充塞著庭院,她收斂起笑容低垂著頭,像是心中十分憂愁悲傷的樣子。周寶讓人倒酒上菜,用優厚的禮節來接待她。

不一會,九娘子收斂起衣袖離開宴席,猶猶豫豫地說:“我因為住在郊外的莊園裡,已經持續了好多年,享受百姓祭祀的酒食而得以飽足,承受的恩惠實在很深。雖然我心甘情願孤獨地生活到死去,你們的祭祀使我這個孤單的寡婦有了依靠,而我承受的恩德也更多。只因陽間和陰間是根本不同的,行為舉止也差別很大,今天是被情禮所逼迫,怎麼還敢閉口不言,隱瞞自己的心思?如果您能夠理解我難以訴說的心情,我才敢向您披露心事。”周寶說:“我願意聽聽你的訴說,希望能知道你的宗族派系,如果能夠幫助你,怎麼敢以陽間陰間的不同作為託辭呢?君子為了實現仁道,可以捨去自己的生命,為了那份剛毅貞烈而獻身,赴湯蹈火,幫助別人洗雪冤情,是我的志願。”

九娘子回答說:“我們的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會稽郡的 縣,房子選擇建在東海一個深潭邊上,田園樹木,祖宗墳塋,

百有餘代。其後遭世不造,瞰室貽災,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禍,纂紹幾絕,不忍戴天,潛遁幽巖,沉冤莫雪。至樑天監中,武帝好奇,召人通龍宮,入枯桑島,以燒燕奇味,結好於洞庭君寶藏主第七女,以求異寶。尋聞家仇庾毗羅,自 縣白水郎,棄官解印,欲承命請行,陰懷不道。因使得入龍宮,假以求貨,覆吾宗嗣。賴傑公敏鑑,知渠挾私請行,欲肆無辜之害,慮其反貽伊戚,辱君之命。言於武帝,武帝遂止,乃令合浦郡落黎縣歐越羅子春代行。

“妾之先宗,羞共戴天,慮其後患,乃率其族,韜光滅跡,易姓變名,避仇於新平真寧縣安村。披榛鑿穴,築室於茲,先人弊廬,殆成胡越。今三世卜居,先為靈應君,尋受封應聖侯,後以陰靈普濟,功德及民,又封普濟王,威德臨人,為世所重。妾即王之第九女也,笄年配於象郡石龍之少子。良人以世襲猛烈,血氣方剛,憲法不拘,嚴父不禁,殘虐視事,禮教蔑聞。未及期年,果貽天譴,覆宗絕嗣,削跡除名。唯妾一身,僅以獲免,父母抑遣再行,妾終違命。王侯致聘,接軫交轅。誠願既堅,遂欲自劓。父母怒其剛烈,遂遣屏居於茲土之別邑,音問不通,於今三紀。雖慈顏未復,溫凊久違,離群索居,甚為得志。

相傳一百多代。後來遭遇世亂,鬼神降災,全家五百人都遭受了庾氏的焚燒炙烤,宗族傳承的血脈幾乎都中斷了,倖存者忍受不了這不共戴天的仇恨,就偷偷地逃到幽深的山裡,這深冤也一直未能洗雪。到了樑代天監年間,梁武帝喜歡珍奇異寶,召人去聯通龍宮,進入枯桑島,用烤燕肉這道奇菜,去討好洞庭君寶藏主的第七個女兒,想求得奇異的寶物。不久又聽說我家的仇人庾毗羅,在 縣的白水郎的位置上,棄官不做,想接受武帝的命令請求前往龍宮,暗中卻心懷鬼胎。假如派他去龍宮,就會假借尋求寶物之機,消滅我們的家族。幸虧傑公明察,知道他是挾帶著私心來請求出使的,想要放肆地傷害無辜的人,擔心他會反而帶來麻煩,給國君的使命帶來恥辱。於是傑公就向武帝說了自己的擔憂,武帝就制止了他,改派合浦郡落黎縣歐越地方的羅子春代替他去出使。

“我的祖先,羞於和庾氏一起活在天地之間,擔心他以後還會給家族帶來災禍,就率領全族的人,隱藏行蹤,改名換姓,到新平真寧縣安村去躲避仇人。砍去榛叢,挖掘地基,在那裡建築房屋居住,祖先的居住地和這裡就變得像胡地越地一樣距離遙遠。如今我們在這裡已經過了三代了,開始時做靈應君,接著受封為應聖侯,後來因為作為神靈廣泛地救濟世人,功德惠及百姓,又被封為普濟王,靠威望和德行照管百姓,受到世人的尊重。我就是普濟王的第九個女兒,成年後嫁給了象郡石龍的小兒子。我的丈夫因為世代遺傳的暴躁剛烈的性格,血氣方剛,不遵守法規,嚴父也管不了他,處理事情殘忍暴虐,毫不遵守禮教。不到一年的時間,果然受到了上天的懲罰,宗族被滅,後嗣斷絕,被除了名。只有我一個人,活了下來,父母打算讓我改嫁,我最終沒有答應。王侯之家前來說媒的,車子連著車子。但我不想改嫁的想法真誠堅決,於是打算自殺。父母因我的性格剛烈而生氣,就打發我居住到這地方的另一座城邑,不通音信,到現在已經三十六年了。雖然不能再看見父母,很久未能在父母跟前噓寒問暖,但離開人群孤獨地生活,卻正符合我的心意。

“近年為朝那小龍,以季弟未婚,潛行禮聘,甘言厚幣,峻阻復來。滅性毀形,殆將不可。朝那遂通好於家君,欲成其事,遂使其季弟權徙居於王畿之西,將質於我王,以成姻好。家君知妾之不可奪,乃令朝那縱兵相逼。妾亦率其家僮五十餘人,付以兵仗,逆戰郊原,眾寡不敵,三戰三北,師徒倦弊,掎角無怙。將欲收拾餘燼,背城借一,而慮晉陽水急,臺城火炎,一旦攻下,為頑童所辱,縱沒於泉下,無面石氏之子。故《詩》雲:‘泛彼柏舟,在彼中河。髧彼兩髦,實維我儀,之死矢靡他。母也天只!不諒人只!’此衛世子孀婦自誓之詞。又云:‘誰謂鼠無牙,何以穿我墉?誰謂女無家,何以速我訟?雖速我訟,亦不女從。’此邵伯聽訟。衰亂之俗微,貞信之教興,強暴之男,不能侵凌貞女也。今則公之教,可以精通顯晦,貽範古今。貞信之教,故不為姬奭之下者。幸以君之餘力,少假兵鋒,挫彼凶狂,存其鰥寡。成賤妾終天之誓,彰明公赴難之心。輒具志誠,幸無見阻。”

寶心雖許之,訝其辨博,欲拒以他事,以觀其詞,乃曰:“邊徼事繁,煙塵在望,朝廷以西郵陷虜,蕪沒者三十餘州,將議舉戈,復其土壤。曉夕恭命,不敢自安,匪夕伊朝,前茅即舉。空多憤悱,未暇承命。”對曰:“昔者楚昭王以方城

“近年來有個朝那小龍,因他的小弟弟沒有結婚,偷偷地送來聘禮,話說得很甜,禮送得很重,被我嚴厲拒絕後還是再來。即使犧牲我的性命,毀傷我的身體,我也絕不答應。朝那就和我的父親結交通好,想成就他的好事,於是讓他的小弟弟暫時搬到我父親領地的西面去住,準備讓他留在我父親的身邊做人質,好成就婚姻。父親知道我的志向不能動搖,就指使朝那用武力逼迫我。我也率領家中五十多個僕人,發給他們武器,在郊外的原野上迎戰朝那的軍隊,因為敵眾我寡,打不過他們,三戰三敗,兵士們疲乏勞累,不能互相依靠,互相幫助。準備集中起剩餘的力量,依靠城池與敵人決一死戰,但是又考慮到戰國時晉陽被水圍困,南朝時臺城被火攻的危急情況,一旦城池被攻破,被那頑劣的小子侮辱,即使是死後到了陰間去,有什麼臉去和丈夫見面呢?《詩經》中說:‘蕩著小小柏木船,浮在河中間。那人劉海兩邊垂,實在是我的好侶伴,愛他到死心不變。我的娘啊我的天,怎不體諒我的心願。’這首詩是衛國世子的寡妻自己發誓時說的話。《詩經》上又說:‘誰說老鼠沒有牙?怎麼打通我家牆?誰人說你沒成家?憑啥逼我來訴訟!雖然逼我來訴訟,我也堅決不順從!’這是講召伯處理訴訟的詩。頹廢混亂的風俗衰敗下去,忠貞誠實的教化興起,那麼強暴的男人,就不能侵犯忠貞的女子。現在,您的教化,能夠溝通陰陽兩界,為古今之人樹立模範。您的忠貞誠信的教化,本來就不在召公姬奭之下。希望能用您多餘的力量,借給我少量兵力,挫敗那個凶惡狂妄的小子,使鰥夫寡婦能夠活下去。希望能成全我這一生的誓言,表明您往救危難的心意。我說的完全是真誠的想法,請你不要拒絕我。”

周寶心裡雖然同意了,因為驚訝她的辯才博學,所以想用別的事拒絕她,看看她有何說辭,於是說:“邊界的戰事太多,戰爭的煙塵就在眼前,朝廷因為西部邊疆被敵人佔領,三十多個州變得一片荒蕪,準備起兵收復國土。我早晚都在恭候命令,自己也不敢安居。說不定哪天,前鋒就要出發。我空有滿腔義憤,實在沒有時間接受你的要求。”九娘子回答說:“從前楚昭王以方城

為城,漢水為池,盡有荊蠻之地,籍父兄之資,強國外連,三良內助。而吳兵一舉,鳥迸雲奔,不暇嬰城,迫於走兔。寶玉遷徙,宗社凌夷,萬乘之靈,不能庇先王之朽骨。至申胥乞師於嬴氏,血淚汙於秦庭,七日長號,晝夜靡息。秦伯憫其禍敗,竟為出師,復楚退吳,僅存亡國。況羋氏為春秋之強國,申胥乃衰楚之大夫,而以矢盡兵窮,委身折節,肝腦塗地,感動於強秦。矧妾一女子,父母斥其孤貞,狂童凌其寡弱,綴旒之急,安得不少動仁人之心乎?”

寶曰:“九娘子靈宗異派,呼吸風雲,蠢爾黎元,固在掌握。又焉得示弱於世俗之人,而自困如是者哉?”對曰:“妾家族望,海內鹹知。只如彭蠡洞庭,皆外祖也;陵水羅水,皆中表也。內外昆季,百有餘人,散居吳越之間,各分地土。鹹京八水,半是宗親。若以遣一介之使,飛咫尺之書,告彭蠡洞庭,召陵水羅水,率維揚之輕銳,徵八水之鷹揚,然後檄馮夷,說巨靈,鼓子胥之波濤,混陽侯之鬼怪,鞭驅列缺,指揮豐隆,扇疾風,翻暴浪,百道俱進,六師鼓行,一戰而成功。則朝那一鱗,立為齏粉;涇城千里,坐變汙瀦。言下可觀,安敢謬矣?頃者涇陽君與洞庭外祖,世為姻戚。後以琴瑟不調,棄擲少婦,遭錢塘之一怒,傷生害稼,

為城牆,以漢水為護城河,完全佔有荊蠻之地,憑藉父兄留下的基業,對外聯合強國,在內有三位賢人輔助。可吳軍一起兵,楚軍就像飛鳥雲朵般四散奔逃,連據城自守的時間都沒有,跑得比逃命的兔子還急。寶玉被搶走了,宗廟社稷被破壞,萬乘之尊的國王,卻不能保護先王的屍骨。等到申包胥向秦國乞求援兵,他的血淚弄髒了秦國的朝堂,一連七天長聲哭叫,從早到晚都不停歇。秦伯可憐他的國家遭遇災禍和失敗,終於為他出兵,恢復了楚國,打退了吳國,使滅亡了的國家存活下來。何況羋姓的楚國是春秋時代的強者,申包胥是衰敗了的楚國的大夫,卻在弓箭用光、兵力窮盡的時候,拋開性命,放棄平日的志氣節操,不惜肝腦塗地,用忠誠感動了強大的秦國。我只是一個弱女子,父母責備我孤傲忠貞,狂妄的小子欺凌我勢單力薄,如此危急的情況,難道還不能稍稍打動仁愛之人的心嗎?”

周寶說:“九娘子是神靈一類人物,呼吸之間就風雲變幻,那些愚昧的老百姓,本來在你的掌握之中。你怎麼會向世俗之人示弱,讓自己受困到這種程度呢?”九娘子回答說:“我們家族的名望,天下人全都知道。就像彭蠡湖和洞庭湖,住的全是我外祖父的宗族;陵水和羅水,全是中表親屬。堂兄弟和表兄弟,有一百多人,散居在吳越一帶,各有各的領地。主管鹹京八水的,一半是我的宗親。如果派遣一名使者,快速送去一封信,告訴彭蠡湖和洞庭湖的親屬,召集起陵水和羅水的中表親戚,率領著揚州一帶的輕銳部隊,聚集起秦地八水的威武勇士,然後傳檄文給天神馮夷,遊說巨靈神,鼓動起伍子胥的復仇波濤,夾帶著波濤之神陽侯手下的鬼怪,驅趕著閃電,指揮著雷神,扇動起狂風,翻騰起巨浪,一百路人馬一起前進,王者之師擊鼓前行,一戰就能成功。這樣的話,朝那這個鱗蟲,立刻會變成齏粉,涇州城千里之內,就會立即變成汙穢的水塘。這些都是說話之間就立馬可以看到的,怎麼敢瞎說呢?從前,涇陽君和我洞庭湖的外祖父,世代結為婚姻。後來因為夫妻不和諧,涇陽君家拋棄了我外祖家嫁過去的一位年輕媳婦,錢塘君一怒之下,殺害生靈,毀壞莊稼,

懷山襄陵,涇水窮鱗,尋斃外祖之牙齒。今涇上車輪馬跡猶在,史傳具存,固非謬也。妾又以夫族得罪於天,未蒙上帝昭雪,所以銷聲避影,而自困如是。君若不悉誠款,終以多事為詞,則曏者之言,不敢避上帝之責也。”寶遂許諾,卒爵撤饌,再拜而去。寶及晡方寤,耳聞目覽,恍然如在。

翼日,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,戍於湫廟之側。是月七日,雞初鳴,寶將晨興,疏牖尚暗。忽於帳前有一人,經行於帷幌之間,有若侍巾櫛者。呼之命燭,竟無酬對,遂厲而叱之,乃言曰:“幽明有隔,幸不以燈燭見迫也。”寶潛知異,乃屏氣息音,徐謂之曰:“得非九娘子乎?”對曰:“某即九娘子之執事者也。昨日蒙君假以師徒,救其危患,但以幽顯事別,不能驅策。苟能存其始約,幸再思之。”俄而紗窗漸白,注目視之,悄無所見。寶良久思之,方達其義。遂呼吏,命按兵籍,選亡沒者名,得馬軍五百人,步卒一千五百人。數內選押衙孟遠,充行營都虞候,牒送善女湫神。

是月十一日,抽回戍廟之卒,見於廳事之前,轉旋之際,有一甲士仆地,口動目瞬,問無所應,亦不似暴卒者,遂置於廊廡之間,天明方悟。遂使人詰之,對曰:“某初見一人,衣青袍,自東而來,相見甚有禮。謂某曰:‘貴主蒙相公莫大之恩,拯其焚溺,然亦未盡誠款。假爾明敏,再通幽情,

發大水淹沒了高山丘陵,涇水那條可憐的水蟲,不久就死於我外祖的齒牙之間。現在涇水邊上車輪馬蹄的印跡還在,史書記載依然可查,本來就不是瞎說的。我又因為丈夫家庭的罪孽而得罪了上天,還未受到上帝的赦免,所以才銷聲匿跡,因而才會讓自己受困。你如果不是完全出自真心,始終以事情多當作託辭,那麼剛才說的話,就不敢逃避上帝的責罰了。”周寶就答應了她,喝完酒撤去宴席,拜了兩拜才離開。周寶到了黃昏時才清醒過來,耳朵裡聽到的,眼睛看見的,恍恍惚惚地像是就在眼前。

第二天,周寶就派了一千五百個士兵,守護在潭廟附近。這個月初七,雞剛叫,周寶正準備早起,窗戶上還挺暗。忽然在帳前有一個人,行走在布幔之間,就像是侍奉梳洗的僕人。周寶叫他點上蠟燭,那人竟然不回答,於是厲聲地喝斥那人,那人才說:“陰陽之間是有隔閡的,希望你不要用燈光來逼迫我。”周寶暗暗知道事情異常,就屏住氣息,慢慢地對那人說:“難道你是九娘子嗎?”那人回答說:“我是九娘子手下的辦事人員。昨天承蒙您借給我們士兵,拯救我們於危難之中,但是因為陰陽有別,我們不能指揮他們。如果能夠保持我們開始時的約定,請您再想想這件事。”不一會兒紗窗漸漸發白,集中眼神看,靜悄悄地什麼也看不見。周寶思考了很久,才理解他說的意思。於是叫來官吏,命令他按照兵士的名冊,選出死亡者的名字,得到騎兵五百人,步兵一千五百人。在名單之中選出押衙官孟遠,擔任行營都虞候,寫成公文送到九娘子那裡。

這個月十一日這天,周寶就把護衛神廟的士兵抽調回來了,在廳堂前接見他們,轉瞬之間,有一個穿甲衣的士兵跌倒在地,口能張,眼也能動,問他話卻不能回答,也不像是突然死亡的樣子,就把他放在走廊之間,天亮時才甦醒過來。於是派人詢問他,他回答說:“我開始時看見一個人,穿著青袍,從東面走來,跟我相見時,很有禮貌。他對我說:‘我家主人蒙受了相公的莫大的恩情,把我們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,可是也沒有完全盡到誠意。所以要藉助你的聰明機敏,再一次溝通隱祕難言的實情,

幸無辭免也。’某急以他詞拒之,遂以袂相牽,懵然顛仆。但覺與青衣者繼踵偕行,俄至其廟,促呼連步,至於帷薄之前。見貴主謂某雲:‘昨蒙相公憫念孤危,俾爾戍於弊邑,往返途路,得無勞止。餘近蒙相公再借兵師,深愜誠願。觀其士馬精強,衣甲銛利,然都虞候孟遠,才輕位下,甚無機略。今月九日,有遊軍三千餘,來掠我近郊。遂令孟遠領新到將士,邀擊於平原之上,設伏不密,反為彼軍所敗。甚思一權謀之將,俾爾速歸,達我情素。’言訖,拜辭而出,昏然似醉,餘無所知矣。”寶驗其說,與夢相符,意欲質前事,遂差制勝關使鄭承符以代孟遠。

是月十三日晚,衙於後毬場,瀝酒焚香,牒請九娘子神收管。至十六日,制勝關申雲:“今月十三日夜,三更已來,關使暴卒。”寶驚歎息,使人馳視之,至則果卒,唯心背不冷。暑月停屍,亦不敗壞。其家甚異之。

忽一夜,陰風慘冽,吹砂走石,髮屋拔樹,禾苗盡偃,及曉而止,雲霧四布,連夕不解。至暮,有迅雷一聲,劃如天裂,承符忽呻吟數息,其家剖棺視之,良久復甦。是夕,親鄰鹹聚,悲喜相仍。信宿如故,家人詰其由,乃曰:“餘初見一人,衣紫綬,乘驪駒,從者十餘人,至門下馬,命吾相見。揖讓周旋,手捧一牒授吾雲:‘貴主得吹塵之夢,知君負命世之才,欲遵南陽故事,思殄邦仇。使下臣持茲禮幣,聊展

請你不要推辭。’我急忙用別的理由拒絕他,他便牽著我的衣袖,我就迷迷糊糊地跌倒了。然後只覺得跟著青衣人一塊行走,不一會兒走到一座廟裡,他催促我小步快走,走到帳幕之前。只見一位尊貴的主人對我說:‘昨天蒙相公可憐我孤弱危急,派你們守衛我的領地,來來往往走在路上,怕是勞累了吧?我最近承蒙相公再次借給我軍隊,心裡深感相公的誠意。看到那些士兵和戰馬精明強幹,甲衣和武器都很鋒利,可是都虞候孟遠,才能不高,地位低下,沒有一點機變謀略。本月初九,有三千多個散兵,來侵略我的近郊。我就讓孟遠率領新到的將士,約定在平原上戰鬥,由於預設的埋伏不機密,反而被敵人的軍隊打敗。我很想得到一位精通權變謀略的將軍,請你趕快回去,傳達我的想法。’說完,我下拜告別出來,昏昏沉沉的,像醉了一樣,其餘的就不知道了。”周寶驗證他的說法,竟與自己的夢相符,心裡想要驗證之前的事,於是派遣制勝關使鄭承符來代替孟遠。

這月十三日晚,在後球場設官署,灑酒燒香,發公文請九娘子神接收管理。到十六日,制勝關報告說:“本月十三日晚,三更後,關使暴亡。”周寶驚歎,派人騎馬去看,到後果然死了,只是心窩和後背不冷。夏天停放屍體,也沒腐壞。家人覺得很奇怪。

忽然有一天晚上,颳起了陰冷悽慘的大風,吹砂走石,掀走屋頂,拔倒大樹,莊稼苗全都伏在地上,到天明才停止,雲霧在四周密佈,直到晚上也不散開。到了晚上,有一聲迅猛的雷聲,就像天裂開了一樣,鄭承符忽然幾次呻吟呼吸,他家裡人打開棺材看護他,過了很久才甦醒過來。這天晚上,親屬鄰居全聚在一起,又悲又喜。過了兩個晚上才恢復得像往常一樣,家裡人詢問他怎麼回事,他才說:“我開始時看見一個人,穿著紫色衣服,騎著黑馬,有十多個隨從,到了門前下馬,讓我去見他。彼此作揖謙讓了一會兒,他手捧著一封公文交給我說:‘我家主人做了一個像黃帝那樣夢見大風吹走塵土,預示將得良相的夢,知道您有聞名於世的才能,準備遵照劉備到南陽請諸葛亮出山的故事,意在消滅國家的仇敵。她派我帶著這些禮物錢財,略微表示一下

敬於君子。而冀再康國步,幸不以三顧為勞也。’餘不暇他辭,唯稱不敢。酬酢之際,已見聘幣羅於階下,鞍馬、器甲、錦彩、服玩、橐鞬之屬,鹹佈列於庭。吾辭不獲免,遂再拜受之。即相促登車,所乘馬異常駿偉,裝飾鮮潔,僕御整肅。

“倏忽行百餘里,有甲馬三百騎已來,迎候驅殿,有大將軍之行李,餘亦頗以為得志。指顧間,望見一大城,其雉堞穹崇,溝洫深浚,餘惚恍不知所自。俄於郊外,備帳樂,設享。宴罷入城,觀者如堵,傳呼小吏,交錯其間,所經之門,不記重數。及至一處,如有公署,左右使餘下馬易衣,趨見貴主。貴主使人傳命,請以賓主之禮見。餘自謂既受公文、器甲、臨戎之具,即是臣也,遂堅辭,具戎服入見。貴主使人覆命,請去橐鞬,賓主之間,降殺可也。餘遂舍器仗而趨入,見貴主坐於廳上,餘拜謁,一如君臣之禮。拜訖,連呼登階,餘乃再拜,升自西階。見紅妝翠眉,蟠龍髻鳳而侍立者,數十餘輩;彈弦握管,穠花異服而執役者,又數十輩;腰金拖紫,曳組攢簪而趨隅者,又非止一人也;輕裘大帶,白玉橫腰,而森羅於階下者,其數甚多。次命女客五六人,各有侍者十數輩,差肩接跡,累累而進。餘亦低視長揖,不敢

對您的敬意。只希望您能讓我們的國家再度振興,不要覺得我們多次來訪很煩。’我來不及說別的話,只是連說不敢。正在互相應酬的時候,有人已經把聘禮並排放在臺階之下,鞍韉馬匹、武器鎧甲、錦緞彩帛、服飾古玩以及裝弓箭的器具之類的東西,全部陳列在庭院之中。我推辭不掉,就拜了兩拜接受了聘請。他們催促我上車,他們騎的馬非常神駿高大,裝飾得光鮮整潔,僕人騎的馬也很整齊利索。

“瞬息之間就走了一百多里路,這時早已有三百個騎兵騎著披著鎧甲的戰馬在迎候,引我進入一間宮殿之中,裡面準備了大將軍使用的行李,我也覺得很得志。轉眼之間,就遠遠看見一座大城,城上的齒狀矮牆十分高大,護城河極深,我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從哪裡來。不久,在郊外準備了帳幕和舞樂,安排了酒宴。宴會結束後,我們進入城裡,觀看我們的人站成了一道道牆,傳遞消息的小官吏,交錯地出現在人群裡,經過的門,記不清有多少重。等到了一個地方,像是公署的樣子,左右的人讓我下馬更換衣服,快步走去拜見貴主。貴主派人傳出命令,請求以賓主的身份會見我。我說自己既然接受了公文、武器、鎧甲及作戰用具,身份就是臣子了,於是堅決拒絕用賓主之禮相見,準備身穿軍服進去參見。貴主又派人傳達命令,讓我放下盛放弓箭的器具,還是按照賓主之間的禮儀,但降低一下級別。我就放下兵器,然後快步進去,看見貴主坐在廳上,我上前拜見,像君臣之禮一樣。下拜完畢,就聽貴主連連招呼我登上臺階,我就又拜了兩拜,從西面的臺階往上走。只見幾十個妝容美麗,頭髮上戴著龍鳳髮飾的女子侍立兩旁;又有幾十個頭上插著豔麗的花朵,穿著奇異服裝的樂工,有的正在彈琴,有的正在吹奏管樂;那腰裡掛著金印,拖著紫色綬帶,用帽帶和簪子固定官帽而快步走向屋角的官員,也不止一個;穿著輕軟的皮衣,繫著寬大的腰帶,白玉笏板橫插在腰裡,整整齊齊排列在臺階下面的人,數量就更多了。接著又讓五六個女客,各自帶著十幾個侍奉的僕人,肩並著肩,腳跟著腳,一夥一夥地進到堂屋。我也低著頭作揖,不敢

施拜。坐定,有大校數人,皆令預坐,舉酒進樂。酒至貴主,斂袂舉觴,將欲興詞,敘向來徵聘之意。

“俄聞烽燧四起,叫噪喧呼雲:‘朝那賊步騎數萬人,今日平明,攻破堡寨,尋已入界。數道齊進,煙火不絕,請發兵救應。’侍坐者相顧失色,諸女不及敘別,狼狽而散。及諸校降階拜謝,佇立聽命,貴主臨軒謂餘曰:‘吾受相公非常之惠,憫其孤煢,繼發師徒,拯其患難。然以車甲不利,權略是思。今不棄弊陋,所以命將軍者,正為此危急也。幸不以幽僻為辭,少匡不迨。’遂別賜戰馬二匹,黃金甲一副,旌旗旄鉞,珍寶器用,充庭溢目,不可勝計。綵女二人,給以兵符,錫賚甚豐。

“餘拜捧而出,傳呼諸將,指揮部伍,內外響應。是夜出城,相次探報,皆雲,賊勢漸雄。餘素諳其山川地裡,形勢孤虛,遂引軍夜出。去城百餘里,分佈要害,明懸賞罰,號令三軍,設三伏以待之。遲明,排布已畢。賊汰其前功,頗甚輕進,猶謂孟遠之統眾也。餘自引輕騎,登高視之,見煙塵四合,行陣整肅。餘先使輕兵搦戰,示弱以誘之,接以短兵,且戰且行,金革之聲,天裂地坼。餘引兵詐北,彼亦盡銳前趨,鼓譟一聲,伏兵盡起,千里轉戰,四面夾攻。彼軍

一一拜見。坐下來之後,又有幾個大校,也全讓他們坐下,開始舉杯喝酒,進獻歌舞。酒輪到貴主喝的時候,她收起衣袖,舉起酒杯,正要講幾句話,說明一下之前徵聘我的理由。

“突然聽說烽火四起,有人叫喊說:‘朝那賊人的步兵和騎兵幾萬人,今天天剛亮,就攻破了外圍的堡寨,現已經攻入邊界。幾路兵馬一齊進軍,戰火連綿不絕,立即發兵救應。’陪坐的人互相看著,臉上變了顏色,女子們來不及道別,匆匆忙忙地四散逃走了。等到各位將官走下臺階行禮道謝,站在階下聽候命令時,貴主走到欄杆邊對我說:‘我受到相公不同尋常的恩惠,他可憐我孤獨沒有依靠,接連派來軍隊士兵,拯救我的危難。可是由於部隊作戰失利,便想到需要懂權變謀略的將才。您不嫌棄我這裡殘破僻陋而到來,我請將軍到來的原因,正是為了應對這種危難。希望你不要把地方偏僻作為推脫的藉口,幫助改正我們不足的地方。’於是又另外賞賜給我兩匹戰馬,一副黃金甲,戰旗兵器,珍寶和各種用具,擺滿了庭院,琳琅滿目,數不勝數。有兩個綵衣女子,把兵符交給我,賞賜給我很多東西。

“我下拜後捧著兵符出擊,傳令各位將領,指揮部隊,從內到外一致響應。這天夜裡我們出城,依次有探子來報告,都說,敵人的氣勢漸漸雄壯起來。我平時就很熟悉那裡的山河地理形勢,就領著軍隊連夜出發。在離城一百多裡遠的地方,把軍隊分散安排在要害處,明確公佈賞罰標準,用來號令三軍,安排了三道埋伏來等待敵人。黎明時分,安排佈置已經完畢。敵人因為先前的勝利而驕傲,進軍很輕率,以為還是孟遠在指揮軍隊呢。我自己率領著裝備輕便、行動迅速的騎兵,登上高處觀察敵人的動向,只見到處煙塵飛揚,敵軍行列陣勢整齊而且嚴謹。我先派行動迅速的部隊去挑戰,以示弱來引誘敵軍,隨後讓持短兵器的士兵與之交戰,一邊打一邊撤,金革互相撞擊的聲音,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。我領著部隊裝成失敗的樣子,敵人也派出全部精銳部隊向前追趕,突然,敲鼓聲、吶喊聲一起爆發,埋伏的軍隊全部都衝了出來,在千里之內輾轉戰鬥,四面夾攻。敵人的軍隊

敗績,死者如麻。再戰再奔,朝那狡童,漏刃而去,從亡之卒,不過十餘人。餘選健馬三十騎追之,果生置於麾下。由是血肉染草木,脂膏潤原野,腥穢蕩空,戈甲山積。賊帥以輕車馳送於貴主,貴主登平朔樓受之。舉國士民,鹹來會集,引於樓前,以禮責問,唯稱死罪,竟絕他詞。遂令押赴都市腰斬。臨刑,有一使乘傳,來自王所,持急詔,令促赦之。曰:‘朝那之罪,吾之罪也,汝可赦之,以輕吾過。’貴主以父母再通音問,喜不自勝,謂諸將曰:‘朝那妄動,即父之命也;今使赦之,亦父之命也。昔吾違命,乃貞節也;今若又違,是不祥也。’遂命解轉,使單騎送歸,未及朝那,已羞而卒於路。

“餘以克敵之功,大被寵錫,尋備禮拜平難大將軍,食朔方一萬三千戶。別賜第宅,輿馬寶器,衣服婢僕,園林邸第,旌幢鎧甲。次及諸將,賞賚有差。明日大宴,預坐者不過五六人。前者六七女皆來侍坐,風姿豔態,愈更動人。竟夕酣飲,甚歡。酒至貴主,捧觴而言曰:‘妾之不幸,少處空閨,天賦孤貞,不從嚴父之命,屏居於此三紀矣。蓬首灰心,未得其死。鄰童迫脅,幾至顛危。若非相公之殊恩,將軍之雄武,則息國不言之婦,又為朝那之囚耳。永言斯惠,終天不忘。’遂以七寶鍾酌酒,使人持送鄭將軍。餘因避席,

被打敗了,死傷無數。又兩次交戰,兩次敗逃,朝那這個狡猾的人,從刀下脫逃了,跟著他逃跑的士兵,只不過十多個人。我挑選出馬匹健壯的三十名騎兵去追趕他,終於把他活捉回來帶到主帥的大旗之下。由於這場激戰,血肉染紅了草樹,人的脂膏滋潤了原野,腥穢的氣味飄蕩在空中,武器和鎧甲堆積如山。我把敵人的主帥用輕便的車子快速地送到貴主面前,貴主登上平朔樓接受俘虜。全國的百姓舉行集會,把朝那領到樓前,按禮節責問他,朝那只是口裡說我有死罪,最終再也沒有別的話。貴主命令把他押到都市執行腰斬。快要行刑的時候,有一個使者坐著一輛驛站專用的馬車從國王那裡來,帶著緊急的詔書,讓她趕快放了朝那。詔書說:‘朝那的罪過,是我的罪過,你要赦免他,來減輕我的過錯。’貴主因為父母又和她溝通了音訊,高興得不得了,對各位將軍說:‘朝那狂妄的行動,就是我父親主使的;現在讓我放了他,也是父親的意思。從前我違背父母之意,是為了保持貞節;現在如果再違背父母,恐怕要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。’於是讓人把他押回來,派一個騎兵送朝那回去,還未走到朝那,他就已經羞愧地死在路上了。

“我因為打敗敵人有功勞,受到很大的恩寵和賞賜,接著又舉行儀式任命我為平難大將軍,食邑封地是朔方的一萬三千戶。另外賜給我住處、車馬寶器、衣服奴僕、園林官邸、儀仗旗鎧甲。其次是各位將軍,也各有不同的獎賞。第二天大擺宴席,坐到席位上的不過五六個人。先前宴會上的六七個女子全來陪坐,一個個風情萬種,更加迷人。痛飲到晚上,喝得很高興。輪到貴主喝酒,她捧著酒杯說:‘我很不幸,年紀輕輕地就守了寡,天性孤獨貞烈,不順從嚴父的命令,隱居在這裡已經三十六年了。整天蓬頭散發,心如死灰,只是沒死罷了。朝那小子脅迫我,幾乎達到了傾覆的急險地步。如果不是蒙相公的特殊恩情,以及將軍的雄傑英武,那麼我將像春秋時息國被滅後不再說話的息夫人,成為朝那小賊的囚徒。我將永遠記住這份恩德,終生不會忘記。’於是用七寶鍾倒好酒,派人拿著送給我。我因而離開座位,

再拜而飲。餘自是頗動歸心,詞理懇切,遂許給假一月。宴罷出。明日,辭謝訖,擁其麾下三十餘人返於來路,所經之處,聞雞犬,頗甚酸辛。俄頃到家,見家人聚泣,靈帳儼然。麾下一人,令餘促入棺縫之中,餘欲前,而為左右所聳。俄聞震雷一聲,醒然而悟。”

承符自此不事家產,唯以後事付妻孥。果經一月,無疾而終。其初欲暴卒時,告其所親曰:“餘本機鈐入用,效節戎行。雖奇功蔑聞,而薄效粗立。洎遭釁累,譴謫於茲,平生志氣,鬱而未申。丈夫終當扇長風,摧巨浪,摧太山以壓卵,決東海以沃螢。奮其鷹犬之心,為人雪不平之事。吾朝夕當有所受,與子分襟,固不久矣。”其月十三日,有人自薛舉城,晨發十餘里,天初平曉,忽見前有車塵競起,旌旗煥赫,甲馬數百人。中擁一人,氣概洋洋然,逼而視之,鄭承符也。此人驚訝移時,因佇於路左,見瞥如風雲,抵善女湫。俄頃,悄無所見。

拜了兩拜然後把酒喝下。我從此就動了回家的心思,言詞道理說得十分懇切,她就答應給我一個月的假。宴會結束後我們就出來了。第二天,我去感謝辭別之後,就帶著手下的三十多個人沿來時的路返回,一路之上,聽到雞和狗的叫聲,心裡覺得酸溜溜的。不一會兒就到了家,看見家裡人在哭泣,靈帳安設得整整齊齊。我的一個手下讓我趕快從棺材縫中鑽進去,我正要前往,卻被左右的人一推。接著聽到一聲震耳的雷鳴,就醒了過來。”

鄭承符從此不再經營家產,只是把自己的後事託付給妻子兒女。果然過了一個月後,他無病而亡。他在快要死的時候,告訴他的親屬說:“我本來是靠機智謀略而被任用,在軍隊中效力。雖然沒有立下奇異的功勳,可是也稍微有了一些微薄的成績。但因受到一些事端的牽累,被貶謫到這個地方,我平生的志氣,被壓抑著不能表現出來。大丈夫本來就應當捲起狂風,掀起巨浪,抱起泰山壓在雞蛋上,引東海的水來澆熄螢火的光亮。奮發起雄鷹和獵犬般的雄心,為人間掃除不平。我早晚會接受使命,與你們永別的時刻,要不了多久了。”那個月的十三日,有個人早晨從薛舉城出發,走了十多裡,天剛剛亮的時候,忽然看見前面有車馬掀起紛紛揚揚的灰塵,戰旗鮮豔耀目,穿甲衣的騎兵有好幾百名。當中有一個人,頗為洋洋得意,走近一看,竟是鄭承符。這個人驚訝了很長時間,呆呆地站在路的左邊,看見鄭承符他們快得就像風雲一般,一下就到了善女潭。不一會兒,就靜悄悄的,什麼也看不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