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
卷第三百四十 鬼二十五
韓 弇 盧 頊 李章武
韓 弇
河中節度使、侍中渾瑊與西蕃會盟,蕃戎背信,掌書記韓弇遇害。弇素與櫟陽尉李績友,因晝寢,忽夢弇被髮披衣,面目盡血。績初不識,乃稱姓名,相勞勉如平生。謂曰:“今從禿髮大使填漳河,憔悴困辱不可言,間來奉詣耳。別後有一詩奉呈。”悲吟曰:“我有敵國仇,無人可為雪。每至秦隴頭,遊魂自嗚咽。”臨別,謂績曰:“吾久飢渴,君至明日午時,於宅西南,為置酒饌錢物,亦平生之分盡矣。”績許之,及覺,悲愴待旦。至午時,如言祭之。忽有黑風自西來,旋轉筵上,飄捲紙錢及酒食皆飛去。舉邑人觀之,時貞元四年。出《河東記》。
盧 頊
貞元六年十月,范陽盧頊家於錢塘,妻弘農楊氏。其姑王氏,早歲出家,隸邑之安養寺。頊宅於寺之北里,有家婢曰小金,年可十五六。頊家貧,假食於郡內郭西堰。堰去其宅數十步,每令小金於堰主事。常有一婦人不知何
韓 弇
河中節度使、侍中渾瑊同西蕃結盟,西蕃背信棄義,掌書記韓弇被害。韓弇平素同櫟陽尉李績友好,李績在白天睡覺,忽然夢見韓弇頭髮散亂披著衣服,臉上都是血。李績開始沒認出來,韓弇於是自報姓名,像平常那樣慰問勉勵。韓弇對李績說:“我現在跟隨禿髮大使填漳河,憔悴窘困受辱不可言狀,我是找了個機會來見您的。分別後有一詩相贈。”他悲傷地吟道:“我有敵國仇,無人可為雪。每至秦隴頭,遊魂自嗚咽。”臨別時,對李績說:“我又餓又渴很久了,您到明天午時,在屋子的西南方,給置辦些酒食錢物,也算盡了我們平生的情分。”李績答應了,等睡醒了,悲傷悽愴直到早晨。到了午時,按他吩咐的祭奠了。忽然有黑風從西邊來,旋轉在宴席上,把紙錢和酒食都捲走了。全城的人都看見了,時間是貞元四年。出自《河東記》。
盧 頊
貞元六年十月,范陽盧頊家住錢塘,妻子是弘農楊氏。她的婆婆王氏,早年出家於縣城的安養寺。盧頊住在寺之北里,有個家奴叫小金,年齡十五六歲。盧頊家貧,在郡內郭西堰乞食。江堰離他家幾十步遠,常讓小金在江堰主事。曾有一婦人不知從何
來,年可四十餘,著瑟瑟裙,蓬髮曳漆履,直詣小金坐。自言姓朱,第十二,久之而去。如是數日。時天寒,小金爇火以燎。須臾,婦人至,顧見床下炭,怒謂小金曰:“有炭而焚煙薰我,何也?”舉足踏火,火即滅。以手批小金,小金絕倒於地。小金有弟年可四五歲,在傍大駭,馳報於家。家人至,已失婦人,而小金瞑然如睡,其身僵強如束。命巫人祀之,釋然。如是具陳其事。居數日,婦人至,抱一物如狸狀,而尖觜卷尾,尾類犬,身斑似虎。謂小金曰:“何不食我貓兒?”小金曰:“素無為之,奈何?”復批之,小金又倒,火亦撲滅。童子奔歸以報,家人至,小金復瞑然。又祝之,隨而愈。自此不令之堰。
後數日,令小金引船於寺迎外姑。船至寺門外,寺殿後有一塔,小金忽見塔下有車馬,朱紫甚盛。佇立而觀之,即覺身不自制。須臾,車馬出,左右辟易,小金遂倒。見一紫衣人策馬,問小金是何人,旁有一人對答。二人舉扶階上,不令損。紫衣者駐馬,促後騎曰:“可速行,冷落他筵饌。”小金問傍人曰:“行何適?”人曰:“過大雲寺寺主家耳。”須臾,車馬過盡。其院中人來,方見小金倒於階上,復驚異載歸,祀酹之而醒。
是夕冬至除夜,盧家方備粢盛之具,其婦人鬼倏閃於牖戶之間。以其鬧,不得入。盧生以二虎目系小金左右臂。夜久,家人怠寢,婦人忽曳,小金驚叫,婦人怒曰:“作餅子,何不啖我?”家人驚起,小金乃醒,而左臂失一虎目。忽窗外即言“還你”,遂擲窗有聲,燭之果得。後數日視之,帛裹幹茄子,不復虎目矣。冬至方旦,有女巫來坐,話其事未畢,而婦人來,小金即瞑然。其女巫甚懼,方食,遂策一
處來,年齡約四十歲,穿著青綠色的衣裙,蓬鬆頭髮拖著漆鞋,徑直走到小金前坐下。她自稱姓朱,排行十二,坐了很久才離去。如此多日。當時天氣寒冷,小金點火取暖。一會兒,婦人來了,看見床下的木炭,生氣地對小金說:“有木炭而燒煙薰我,為什麼?”抬腳踏火,火就滅了。用手打小金,小金氣絕倒在地上。小金有個弟弟年約四五歲,在旁大驚,跑回家報信。家人趕到,婦人已失去蹤影,而小金閉著眼睛像在睡覺,身體僵硬像被捆住了。讓巫人祭祀禱告,才恢復原樣。她如此這般述說那些事情。過了幾天,婦人來了,抱著一個東西像狸,可是尖嘴卷尾巴,尾巴像狗,身上的斑紋像虎。她對小金說:“為啥不餵我貓?”小金說:“從來沒有做過,怎麼辦?”婦人又用手打她,小金又倒地,火也撲滅了。童子跑回家報信,家人來到,小金又閉眼像睡著的樣子。又禱告,隨後又復原。從此不讓她到堰上去。
又過了幾天,讓小金引船到寺廟迎接岳母。船到了寺門外邊,寺殿後有座塔,小金忽然看見塔下有車馬,朱紫顏色非常氣派。小金站立觀看,就覺得自己不能控制自己。一會兒,車馬出來,左右退避,小金於是倒在地上。看見一個紫衣人策馬,問小金是什麼人,旁邊有一人回答。二人把她抬扶到臺階上,以免她受傷。紫衣人停馬,督促後邊騎馬的人說:“快點走,別耽誤了宴會。”小金問旁邊的人:“到哪裡去?”那人說:“到大雲寺寺主家。”一會兒,車馬過完了。那院中人過來,才看見小金倒在臺階上,又很驚異,用車把她拉回家,祭奠後才甦醒。
這天晚上是冬至除夜,盧家正在準備祭祀供品,那女鬼突然閃到門窗之間。因為吵鬧,也不能進去。盧生把二虎目系在小金的左右臂。夜深了,家人疲乏睡覺,婦人忽又飄然而來,小金驚叫,婦人怒道:“做餅子,為何不讓我吃?”家人驚起,小金才醒,而左臂失去一虎目。忽聽窗外說“還你”,接著有擲到窗上的聲音,用燭照果然是虎目。過後幾天看它,是用帛裹著的幹茄子,不是虎目了。冬至才亮天,有女巫來坐,事還沒說完,婦人又來了,小金又昏睡過去。那女巫非常害怕,正在吃飯,於是夾起一
枚 飩,置戶限上,祝之。於時小金笑曰:“笑朱十二吃
飩,以兩手拒地,合面於
飩上吸之。”盧生以古鏡照之,小金遂泣。言:“朱十二母在鹽官縣,若得一頓
飩,及僱船錢,則不復來。”盧生如言,遂訣別而去。方欲焚錢財之時,已見婦人背上負錢。焚畢而去,小金遂釋然。
居間者,小金母先患風疾,不能言,忽於廚中應諾,便入房,切切然語。出大門,良久,摳衣闊步而入,若人騎馬狀,直至堂而拜曰:“花容起居。”其家大驚,花容即楊氏家舊婢,死來十餘年,語聲行動酷似之,乃問花容:“何得來?”答曰:“楊郎遣來,傳語娘子,別久好在。”楊郎,盧生舅也,要小金母子,故遣取來。盧生具傳,懇辭以留,受語而出門。久之,覆命曰:“楊郎見傳語,切令不用也,急作紙人代之。”依言剪人,題其名字,焚之。又言:“楊郎在安養寺塔上,與楊二郎雙陸。”又問:“楊二郎是何人?”答曰:“神人耳。又有木下三郎,亦在其中。”又問:“小金前見車馬何人?”曰:“此是精魅耳。本是東鄰吳家阿嫂朱氏,平生苦毒,罰作蛇身。今在天竺寺楮樹中有穴,久而能變化通靈,故化作婦人。”又問:“既是蛇身,如何得衣裳著?”答曰:“向某家冢中偷來。”又問:“前抱來者何物?”言:“野狸。”遂辭去。即酌一杯令飲,飲訖,更請一杯與門前鑊八。問:“鑊八是何人?”雲:“是楊二郎下行官。”又問:“楊二郎出入如此,人遇之皆禍否?”答曰:“如他楊二郎等神物,出入如風如雨。在虛中,下視人如螻蟻然,命衰者則自禍耳,他亦無意焉。”言訖而去。至門方醒,醒後問之,皆不知也。
後小金夜夢一老人,騎大獅子。獅子如文殊所乘,毛彩奮迅,不可視。旁有二崑崙奴操轡。老人謂小金曰:“吾聞爾被鬼物纏繞,故萬里來救。汝是衰厄之年,故鬼點爾
個餛飩,放到門檻上禱祝。這時小金笑著說:“笑朱十二吃餛飩,用兩手抓地,俯臉對著餛飩用嘴吸。”盧生用古鏡照,小金於是哭泣,說:“朱十二母在鹽官縣,若能得到一頓餛飩,和僱船錢,就不再來了。”盧生遵從她的話,於是告別離去。正要燒錢財之時,已看見婦人背上了錢。焚化完就走了,小金也恢復了原樣。
這期間,小金母親以前患過中風病,不能說話了,忽然在廚房中應答,又進了屋,說得清楚明白。她出了大門,過了很久,提起衣襟大步進來,像人騎馬的樣子,直到堂前施禮說:“花容請安。”全家大驚,花容是楊家的舊婢女,死了十多年,話語行動很像她,於是問花容:“從哪裡來?”答道:“楊郎派來,傳話給娘子,問久別可安好。”楊郎是盧生的妻舅,要小金母子,所以派人來取。盧生言辭懇切地要求將她們留下,花容聽了就出門了。過了許久,來複命說:“楊郎聽了您的話,就令不用了,趕緊做紙人代替她們。”按她說的剪紙人,寫上她們的名字,燒掉了。又說:“楊郎在養安寺塔上,與楊二郎玩雙陸。”又問:“楊二郎是什麼人?”回答說:“是神人。還有木下三郎,也在那裡。”又問:“小金之前看見的車馬裡是什麼人?”回答說:“是精靈。原本是東鄰吳家阿嫂朱氏,平生狠毒,被罰作蛇身。現在在天竺寺楮樹中有洞穴,時間久了能變化通靈氣,所以能變作婦人。”又問:“既然是蛇身,怎麼能有衣裳穿?”回答說:“從某家墳裡偷來的。”又問:“先前抱來的是什麼東西?”回答說:“是野狸。”於是告辭要離去了。酙了一杯酒讓她喝,喝完,又要一杯給門前的鑊八。問:“鑊八是什麼人?”回答說:“是楊二郎的下行官。”又問:“楊二郎如此出入,人遇上他會有禍患吧?”答曰:“像楊二郎等神物,出入如風如雨。在虛幻中,向下看人像螻蟻一樣,生命力衰弱則有禍,其他的沒什麼。”說完離去。到門口才醒,醒後問她,什麼都不知道。
後來小金在夜間夢見一位老人,騎著一頭大獅子。獅子像文殊天尊的坐騎,毛色光彩奪目,行動迅速,令人不能直視。旁邊有兩個崑崙奴,抓著韁繩。老人對小金說:“我聽說你被鬼糾纏,特意不遠萬里前來救你。今年你命裡多災多難,所以鬼點你
作客。”雲:“以取錢應點而已,渠亦自得錢。汝若不值我來,至四月,當被作土戶,汝則不免死矣。汝於某日拾得繡佛子否?”小金曰:“然。”“汝看此樣,繡取七軀佛子,七口幡子。”言訖,又曰:“作八口,吾誤言耳。八口,一伴四口,又截頭髮少許,贖香以供養之,其厄則除矣。”小金曰:“受教矣。今苦腰背痛,不可忍,慈悲為除之。”老人曰:“易耳。”即令崑崙奴向前,令展手,便於手掌摩指,則如黑漆,染指上。便背上點二灸處。小金方醒,具說其事,即造佛及幡。視背上,信有二點處,遂灸之,背痛立愈。
盧頊秉志剛直,不信其事,又罵之曰:“焉有聖賢來救一婢?此必是鬼耳。”其夜又夢老人曰:“吾哀爾疾危,是以來救。汝愚郎主,卻喚我作鬼魅也,吾亦不計此事。汝至四月,必作土戶。然至三月末,當須出杭州界以避之矣。夫鬼神所部,州縣各異,亦猶人有逃戶。”小金曰:“於餘杭可乎?”老人曰:“餘杭亦杭州耳,何益也?”又曰:“嘉興可乎?”曰:“可。”老人曰:“汝於嘉興投誰家?”答曰:“某家有親,欲投之。”老人曰:“某家是孝,汝今避鬼,還投鬼家,何益也?凡孝有靈筵,神道交通,他則知汝所在。汝投吉人家,則可矣。又臨發時,脫汝所愛惜衣一事,剪去身,留領縫襟帶,餘處盡去之。縛一草人衣之,著宅之陰暗處,汝則易衣而潛去也。”小金曰:“諾。聖賢前度灸背,當時獲愈,今尚苦腰痛。”老人曰:“吾前不除爾腰者,令爾知有我耳。汝今欲除之耶?”復於崑崙手掌中研黑,點腰間一處而去。悟而驗之,信有點跡,便灸之,又差。其後婦人亦不來矣。至三月盡,如言潛之嘉興,自後無事。出《通幽錄》。
做客。”又說:“取錢是點你做客的藉口罷了,她雖然得了錢,但你如果不遇上我來,到四月份,你就要成為土戶了,就免不了一死了。你在某天拾到繡佛子了嗎?”小金說:“是的。”“你照這個樣子,繡七個佛子,七口幡子。”說完,又說:“做八口,我說錯了。八口,四口一對,再剪下頭髮少許,燒香供奉它,那苦難就解除了。”小金說:“接受教誨了。現在我苦於腰背疼痛,不可忍受,請發發慈悲給除掉吧。”老人說:“容易呀。”就讓崑崙奴上前,讓展開手,便在手掌上磨手指,就像黑漆,染在指上,在小金背上點了兩處穴位。小金醒了,全部述說了這些事情,馬上製作佛與幡。看背上,確實有兩個點處,於是鍼灸,背痛立刻消失了。
盧頊秉性剛直,不信這些事,又罵道:“哪有聖賢來救一個婢女?這一定是鬼。”那夜又夢見老人說:“我可憐你危險,這才來救你。你那愚蠢的主人,卻說我是鬼魅,我也不計較這事。你到四月必死。然而到三月末,應離開杭州地界以避之。那鬼神所管轄的,州縣各不相同,就好像人有逃戶的。”小金說:“到餘杭可以嗎?”老人說:“餘杭也屬杭州,有什麼用?”又說:“嘉興可以嗎?”說:“可以。”老人問:“你到嘉興投奔誰家?”回答說:“某家有親屬關係,想投奔他。”老人說:“某家有孝,你現在避鬼,還投奔有鬼人家,有什麼用?凡是守孝的有靈筵,神道交往,他就知道你的所在。你投奔吉祥人家,才可以。臨出發時,脫掉一件你愛惜的衣服,剪去衣身,留著領縫襟帶,其餘部分都去掉。扎一個草人讓它穿上,放到屋子的陰暗處,你換上衣服偷偷地離去。”小金說:“諾。聖賢前次給鍼灸背部,當時就好了,現在還苦於腰痛。”老人說:“我以前不根除你的腰痛病,是讓你知道有我。你現在要根除嗎?”又在崑崙奴手掌中研出黑色,點腰一處而離去。醒後驗證,確實有點的痕跡,於是鍼灸,又好了。那以後婦人也不來了。到了三月末,小金依言偷偷地到了嘉興,從那以後就平安無事了。出自《通幽錄》。
李章武
李章武,字飛卿,其先中山人。生而敏博,遇事便了。工文學,皆得極至。雖弘道自高,惡為潔飾,而容貌閒美,即之溫然。與清河崔信友善,信亦雅士,多聚古物,以章武精敏,每訪辨論,皆洞達玄微,研究原本。時人比之張華。
貞元三年,崔信任華州別駕,章武自長安詣之。數日,出行,於市北街見一婦人甚美,因紿信雲:“須州外與親故知聞。”遂賃舍於美人之家。主人姓王,此則其子婦也,乃悅而私焉。居月餘日,所計用直三萬餘,子婦所供費倍之。既而兩心克諧,情好彌切。無何,章武系事,告歸長安,殷勤敘別。章武留交頸鴛鴦綺一端,仍贈詩曰:“鴛鴦綺,知結幾千絲。別後尋交頸,應傷未別時。”子婦答白玉指環一,又贈詩曰:“捻指環相思,見環重相憶。願君永持玩,循環無終極。”章有僕楊果者,子婦齎錢一千以獎其敬事之勤。
既別,積八九年。章武家長安,亦無從與之相聞。至貞元十一年,因友人張元宗寓居下邽縣,章武又自京師與元會。忽思曩好,乃回車涉渭而訪之。日暝達華州,將舍於王氏之室,至其門,則闃無行跡,但外有賓榻而已。章武以為下里或廢業即農,暫居郊野,或親賓邀聚,未始歸復。但休止其門,將別適他舍。見東鄰之婦,就而訪之,乃雲:“王氏之長老,皆舍業而出遊,其子婦歿已再周矣。”又詳與之談,即雲:“某姓楊,第六,為東鄰妻。”復訪郎何姓,章武具語之。又云:“曩曾有傔姓楊名果乎?”曰:“有之。”因泣告曰:“某為裡中婦五年,與王氏相善。嘗雲:‘我夫
李章武
李章武,字飛卿,他的祖先是中山人。他生來聰敏博學,遇事就能明白。工於文章學問,都達到極高造詣。雖然志大清高,可是不願整潔修飾,而容貌文雅俊美,又很溫和。他與清河人崔信友好,崔信也是個高雅的人,收集了很多古物,因為章武精明敏慧,每次拜訪談論,都能透徹地說明其玄妙,研究其根本。當時人把他比作張華。
貞元三年,崔信任華州別駕,李章武從長安來拜訪他。住了幾天,李章武外出旅遊,在市北街上看見一個婦人,很美,就欺騙崔信說:“需要去城外看望親朋故友。”於是租住在了婦人家。主人姓王,那婦人是他兒媳婦,李章武喜歡她並和她私通。住了一個多月,花費三萬多,而婦人所花費的還要加倍。不久兩人心心相印,情深意切。不久,李章武有事要回長安,二人殷勤敘別。李章武留給那婦人交頸鴛鴦綺一端,又贈詩道:“鴛鴦綺,知結幾千絲。別後尋交頸,應傷未別時。”婦人答謝李章武白玉指環一個,又贈詩道:“捻指環相思,見環重相憶。願君永持玩,循環無終極。”李章武有個僕人叫楊果,婦人送給他一千錢,用來獎勵他做事勤奮。
這樣一別就是八九年。李章武家住長安,也沒有辦法與她通信息。到了貞元十一年,因為友人張元宗寄住在下邽縣,李章武又從京城去與張元宗會面。忽然想起從前的相好的,就回轉車渡過渭水去拜訪。天黑到華州,要住在王氏家,到了她家門前,寂靜沒有行跡,只是在外面有客人睡過的床罷了。李章武以為他們去鄉里或者停業務農去了,暫時住在郊外,或者親朋好友邀請聚會,還沒回來。他只好在她門前停下,準備到別處去投宿。看見了東鄰的婦人,就走近詢問她,東鄰婦人說:“王氏的長者,都拋棄家業出遊了,他的兒媳婦死去已兩年了。”又詳細和她談,她說:“我姓楊,排行第六,是東鄰的妻子。”又問他姓啥,李章武告訴了她。又問:“從前曾有僕人姓楊名果的嗎?”答:“有。”於是哭訴道:“我做裡中的媳婦五年,與王氏友好。她曾說:‘我夫
室猶如傳舍,閱人多矣。其於往來見調者,皆殫財窮產,甘辭厚誓,未嘗動心。頃歲有李十八郎,曾舍於我家。我初見之,不覺自失,後遂私侍枕蓆。實蒙歡愛,今與之別累年矣。思慕之心,或竟日不食,終夜無寢。我家人故不可託,覆被彼夫東西,不時會遇。脫有至者,願以物色名氏求之。如不參差,相托祗奉,並語深意。但有僕夫楊果即是。’不二三年,子婦寢疾。臨死,復見託曰:‘我本寒微,曾辱君子厚顧。心常感念,久以成疾,自料不治。曩所奉託,萬一至此,願申九泉銜恨,千古暌離之嘆。仍乞留止此,冀神會於彷彿之中。’”
章武乃求鄰婦為開門,命從者市薪芻食物。方將具 席,忽有一婦人持帚出房掃地,鄰婦亦不之識。章武因訪所從者,雲是舍中人。又逼而詰之,即徐曰:“王家亡婦,感郎恩情深,將見會。恐生怪怖,故使相聞。”章武許諾,雲:“章武所由來者,正為此也。雖顯晦殊途,人皆忌憚,而思念情至,實所不疑。”言畢,執帚人欣然而去。逡巡映門,即不復見。乃具飲饌,呼祭。自食飲畢,安寢。至二更許,燈在床之東南,忽爾稍暗,如此再三。章武心知有變,因命移燭背牆,置室東南隅。旋聞室北角悉窣有聲,如有人形,冉冉而至。五六步,即可辨其狀。視衣服,乃主人子婦也。與昔見不異,但舉止浮急,音調輕清耳。章武下床,迎擁攜手,款若平生之歡。自雲:“在冥錄以來,都忘親戚,但思君子之心,如平昔耳。”章武倍與狎暱,亦無他異,但數請令人視明星,若出,當須還,不可久住。每交歡之暇,即懇託在鄰婦楊氏,雲:“非此人,誰達幽恨。”
家猶如旅舍,看到的人很多。其中有來調戲的人,都用盡了錢財,甜言厚誓,未曾動心。不久,有個李十八郎,曾經住在我家。初次相見,我就迷上了他,於是與他私通。他對我情深義重,現在和他分別多年了。我太想念他了,有時全天不吃飯,整夜睡不著。我家人本不可託付,又苦於李郎非東即西地四處奔波,也就無相見之望了。倘或他來了,希望靠形貌姓名認出他。如無差錯,拜託好好照顧他,並說明深意。只要是有僕夫叫楊果的就是。’沒過兩三年,王氏患病了。臨死,又託付我說:‘我本出身寒微,曾蒙君子厚愛。心常感激想念,久而成疾,自己料想治不好了。不要忘了從前所託付的,萬一他到這兒了,請告訴他我九泉含恨、千古離別的嗟嘆。請讓他留在這裡,希望在冥冥之中能夠神會。’”
李章武求鄰婦給開了門,讓跟從的人買柴草食品。正要整理床蓆,忽然有一個婦人拿著笤帚出房掃地,鄰婦也不認識她。李章武於是問跟從的人,說是屋裡的人。又走近問她,於是慢慢地說:“我是王家死去的媳婦,感謝您的恩重情深,才來與您相會。擔心您會怪異害怕,特意讓您知道。”李章武答應說:“章武來此的原因,正是為此。雖然是陰陽殊途,人都顧忌和畏懼,可我思念情深,肯定不會疑慮。”說完,拿笤帚人高興地去了。很快到了門前,立即不見了。李章武就準備了酒食,呼喚祭祀。他自己吃喝完,安息就寢。到二更左右,燈在床的東南處,忽然稍暗,如此多次。李章武心知有變故,於是讓挪移燈燭背牆,放到屋子的東南角。很快就聽到屋子的北角有窸窣的聲響,好像有人影,慢慢來到。距五六步遠,就可分辨她的樣貌了。看她的衣服,是主人的兒媳。與從前相見沒有兩樣,只是舉止浮躁,音調輕清罷了。李章武下床,迎接擁抱拉手,像以前那樣歡會。她說:“在冥府以來,都忘掉了親戚,只是思念您的心,跟從前一樣。”李章武加倍與她親熱,她也沒有其他異樣,只是多次讓人看啟明星,如果出來,就必須回去,不可久住。每次交歡的空閒,就懇切拜託感謝鄰婦楊氏,說:“不是這個人,誰能替我表白心意。”
至五更,有人告可還,子婦泣下床,與章武連臂出門。仰望天漢,遂嗚咽悲怨。卻入室,自於裙帶上解錦囊,囊中取一物以贈之。其色紺碧,質又堅密,似玉而冷,狀如小葉,章武不之識也。子婦曰:“此所謂靺鞨寶,出崑崙玄圃中,彼亦不可得。妾近於西嶽與玉京夫人戲,見此物在眾寶璫上,愛而訪之,夫人遂假以相授,雲:‘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寶,皆為光榮。’以郎奉玄道,有精識,故以投獻,常願寶之,此非人間之有。”遂贈詩曰:“河漢已傾斜,神魂欲超越。願郎更回抱,終天從此訣。”章武取白玉寶簪一以酬之,並答詩曰:“分從幽顯隔,豈謂有佳期。寧辭重重別,所嘆去何之。”因相持泣。良久,子婦又贈詩曰:“昔辭懷後會,今別便終天。新悲與舊恨,千古閉窮泉。”章武答曰:“後期杳無約,前恨已相尋。別路無行信,何因得寄心?”款曲敘別訖,遂卻赴西北隅。行數步,猶回顧拭淚,雲:“李郎無舍念此泉下人。”復哽咽佇立,視天欲明,急趨至角,即不復見。但空室窅然,寒燈半滅而已。
章武乃促裝,卻自下邽歸長安武定堡。下邽郡官與張元宗攜酒宴飲。既酣,章武懷念,因即事賦詩曰:“水不西歸月暫圓,令人惆悵古城邊。蕭條明早分歧路,知更相逢何歲年?”吟畢,與郡官別。獨行數裡,又自諷誦。忽聞空中有歎賞,音調悽惻,更審聽之,乃王氏子婦也。自雲:“冥中各有地分,今於此別,無日交會。知郎思眷,故冒陰司之責,遠來奉送。千萬自愛。”章武愈感之。及至長安,與道友隴西李助話,亦感其誠而賦曰:“石沉遼海闊,劍別楚天長。會合知無日,離心滿夕陽。”
章武既事東平丞相府,因閒召玉工視所得靺鞨寶。工不知,不敢雕刻。後奉使大梁,又召玉工,粗能辨。乃因其形,雕作檞葉象。奉使上京,每以此物貯懷中。至市東街,偶見一胡僧,忽近馬叩頭雲:“君有寶玉在懷,乞一見爾。”
到了五更,有人告訴應該回去了,婦人哭泣下床,與李章武挽臂出門。她仰望天空,於是嗚咽悲怨。又退回屋,自己從裙帶上解下錦囊,從囊中取出一物贈給他。那東西顏色紺碧,質堅緊密,像玉而冷,狀如小葉,李章武不認識。婦人說:“這就是所說的靺鞨寶,出自崑崙玄圃中,那裡也不易得。我最近在西嶽與玉京夫人玩,看見此物在眾寶璫上,喜愛問她,夫人就把它送給我。說:‘洞天群仙得到這個寶貝,都認為是光榮。’因為您信奉玄道,卓有見識,所以獻給您,希望能珍惜,這不是人間有的。”又贈詩道:“河漢已傾斜,神魂欲超越。願郎更回抱,終天從此訣。”李章武取出白玉寶簪一個酬謝,並答詩道:“分從幽顯隔,豈謂有佳期。寧辭重重別,所嘆去何之。”於是相持哭泣。過了好久,婦人又贈詩道:“昔辭懷後會,今別便終天。新悲與舊恨,千古閉窮泉。”李章武答:“後期杳無約,前恨已相尋。別路無行信,何因得寄心。”深情話別後,她就向西北角走去。走了幾步,還回看拭淚,說:“李郎不要忘記我這泉下人。”又哽咽佇立,看天要亮了,急忙奔到角落,便不見了。只有空屋幽暗,寒燈半滅罷了。
李章武整頓行裝,從下邽回長安武定堡。下邽郡官和張元宗攜酒宴請他。喝到盡興時,李章武懷念婦人,於是即事賦詩道:“水不西歸月暫圓,令人惆悵古城邊。蕭條明早分歧路,知更相逢何歲年?”吟罷,與郡官告別。他獨自行走了幾裡,又自己吟誦。忽然聽到空中有人讚賞,音調悽惻,再仔細聽,是王氏兒媳。她說:“冥府各有地界,現在在此分別,再無相見之期了。知道您思念我,因此甘冒陰司責罰,遠來送行。千萬珍重。”李章武越發感念。等到了長安,與道友隴西人李助交談,也感其誠而賦詩道:“石沉遼海闊,劍別楚天長。會合知無日,離心滿夕陽。”
李章武后來在東平丞相府做事,空閒時讓玉工看他所得的靺鞨寶。玉工不懂,不敢雕刻。後來他奉命到大梁去,又找來玉工,粗略能辨識。於是根據它的形狀,雕成檞葉象。又奉命到京城去,每每把這一寶物放在懷裡。到了市東街上,偶然遇見一個胡僧,忽然靠近馬叩頭說:“您有寶玉在懷裡,請讓我看一看。”
乃引於靜處開視。僧捧玩移時,雲:“此天上至物,非人間有也。”章武后往來華州,訪遺楊六娘,至今不絕。出李景亮為作傳。
就領他到安靜的地方拿出讓他看。胡僧捧著欣賞了好一會兒,說:“這是天上極好的寶物,不是人間有的。”李章武后來經常去華州,探望楊六娘,至今不絕。出自李景亮給作的傳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