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代中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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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09 鄉關何處(1)
小時候喜歡遠行,經常坐火車過山洞去基隆的姑媽家看海;上了中學離開家鄉去了臺北念書,成了一個經常吃自助餐的寄宿生;大學畢業不久,帶著好奇與夢想開啟了浪遊的人生,爛漫的年歲都不知鄉愁,他鄉異地腳步愈走愈遠。算計起來,泰半生活是在遷移變換之中,過半的時間是在家國之外,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飄泊,以致到了中年,不時談起或被人問起:會在此地居留多久?來日可有何打算?
習慣了這樣的話題,心裡似乎也認定了這樣的生活形態,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所謂「家」的觀念以及所謂「安身」這樣的念頭。仿佛生活是一段又一段的旅程,日子就隨著腳步前移邁進,家在哪裡?鄉關何處?不巧,生活裡的朋友泰半是這類隨工作派駐各地,在城市與機場之間流轉的「國際人士」,大部分人的家都是地球上臨時居住的某個城市,只有在義大利南部或瑞士山間之類的度假居所或伊媚兒,才是比較恒常不變的地址。
以致,不小心問了一個已經在亞洲住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亞力山大:將來打算在哪裡退休養老?對方有點偶然地回答:香港,當然在香港,這是家。這一回答才驚醒夢中人,原來,自己已然成了失根之人,心裡從來沒有一個理所當然的「家」,心裡的家依舊是在夢想中:一個有碧綠湖水或者可從窗外看著藍天大海的寧靜住所,落地窗前可以望見夜晚的星空,後院的老樹下有松鼠、麻雀嬉戲……這樣的地方具體是在哪裡?如果有問,實在也沒有確定的答案,也許是在旅途中偶然發現的無名村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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鄉關何處(2)
亞力山大在紐約出生,地道是個紐約人,但父母早年在上海與香港長期居住過,哥大建築學系畢業後,很自然就想到父母不時提起的亞洲生活。來了香港,認識同樣來自紐約的記者妻子,一個華裔美籍的第三代移民,兩人一起學廣東話,結了婚生下的混血孩子,習慣以流利的廣東話介紹自己:「我系香港人。」
朋友裡諸多這樣在不同國度、不同城市工作或生活的國際人士,他們的婚姻以及子女甚至身世都是多重混血、多元文化,已經很難追究一個純粹的血統或國族。大部分人雖然有家國的概念,但更習慣是世界的公民,地球的居民。
都已經如此習慣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裡,找到一個屬意的空間,歡喜的景致。借用一段門牌地址,把心愛的家當、必要的家用——安放在合適的位置,在空白的牆壁掛上平日收集的各類畫作,在書房的窗臺擺放綠色盆景……然後,拿出不離不棄的老茶壺,在廚房裡泡一壺熱騰騰的菊花普洱,生活就從甲一口茶的溫馨中,新鮮又熟悉地開始。
安心永遠比安家重要,在哪裡居住已經不再是問題,在哪裡好住似乎才是前提。比如一個空氣不受污染的環境,一個氣候宜人的地方,一個人們友善熱忱的城鎮,一個蔬菜水果新鮮豐盛的所在……我們所擁有的,只是一個被稱為「家」的房子,那裡有一張孤單卻永遠體貼的床,一張破敗卻縱容你懶惰的躺椅,一個陪你一起老舊的茶壺,幾幅天長地久的畫作……生活之中選擇一個地方,或是被一個地方所選擇,就如羈旅中的驛站,家,真是一個安放行李、洗滌風塵的歇腳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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