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廣記 全12冊

卷第一百九十四 豪俠二

崑崙奴  侯 彝  僧 俠  崔慎思  聶隱娘

崑崙奴

唐大曆中,有崔生者,其父為顯僚,與蓋代之勳臣一品者熟。生是時為千牛,其父使往省一品疾。生少年,容貌如玉,性稟孤介,舉止安詳,發言清雅。一品命妓軸簾,召生入室。生拜傳父命,一品忻然愛慕,命坐與語。時三妓人豔皆絕代,居前,以金甌貯含桃而擘之,沃以甘酪而進。一品遂命衣紅綃妓者,擎一甌與生食。生少年赧妓輩,終不食。一品命紅綃妓以匙而進之,生不得已而食。妓哂之,遂告辭而去。一品曰:“郎君閒暇,必須一相訪,無間老夫也。”命紅綃送出院。時生回顧,妓立三指,又反三掌者,然後指胸前小鏡子云:“記取。”餘更無言。生歸,達一品意。

返學院,神迷意奪,語減容沮,恍然凝思,日不暇食,但吟詩曰:“誤到蓬山頂上游,明璫玉女動星眸。朱扉半掩深宮月,應照璚芝雪豔愁。”左右莫能究其意。時家中有

崑崙奴

唐代宗大曆年間,有一位崔生,他父親是一個地位顯赫的官員,與當時的勳臣一品很要好。崔生當時任宮中警衛,他父親命他去探視患病的一品大臣。崔生很年輕,容貌如玉,性情耿直,舉止安詳,言語清雅。一品命一姬女捲起門簾,召崔生入室。崔生拜過一品後,傳達了他父親的關懷之情。一品很喜歡崔生,讓崔生坐在面前,二人閒談。這時有三個豔麗無比的姬女站在前面,用金器盛著桃子,掰開,用甜美的乳漿浸過後呈上來。一品讓一位身穿紅綃衣的姬女端了一碗給崔生吃。崔生年輕,在姬女面前顯得很羞澀,沒有吃。一品又讓紅綃姬用匙喂崔生,他不得已才吃了。姬女笑了,崔生要告辭回去。一品說:“你閒暇時,一定要來看我,可不要疏遠了老夫。”命紅綃姬送崔生出院。這時,崔生一回頭,看見那姬女伸出三個手指,又連續翻了三掌,然後又指了指胸前的小鏡子,說:“記住。”沒有再說其他話語。崔生回來,向父親轉達了一品的心意。

崔生返回學院後便神迷意亂,臉也瘦了,話也少了,神情沮喪,只是痴痴呆呆地想心事,整天不吃飯,只是吟了一首詩:“誤到蓬山頂上游,明璫玉女動星眸。朱扉半掩深宮月,應照璚芝雪豔愁。”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。這時,他家有一個叫

崑崙奴磨勒,顧瞻郎君曰:“心中有何事,如此抱恨不已?何不報老奴?”生曰:“汝輩何知,而問我襟懷間事。”磨勒曰:“但言,當為郎君釋解,遠近必能成之。”生駭其言異,遂具告知。磨勒曰:“此小事耳,何不早言之,而自苦耶?”生又白其隱語,勒曰:“有何難會,立三指者,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,此乃第三院耳;返掌三者,數十五指,以應十五日之數;胸前小鏡子,十五夜月圓如鏡,令郎來耶。”生大喜不自勝,謂磨勒曰:“何計而能導達我鬱結?”磨勒笑曰:“後夜乃十五夜,請深青絹兩匹,為郎君制束身之衣。一品宅有猛犬,守歌妓院門,非常人不得輒入,入必噬殺之。其警如神,其猛如虎,即曹州孟海之犬也。世間非老奴不能斃此犬耳。今夕當為郎君撾殺之。”遂宴犒以酒肉。至三更,攜煉椎而往。食頃而回曰:“犬已斃訖,固無障塞耳。”

是夜三更,與生衣青衣,遂負而逾十重垣,乃入歌妓院內,止第三門。繡戶不扃,金 微明,惟聞妓長嘆而坐,若有所俟。翠環初墜,紅臉才舒,玉恨無妍,珠愁轉瑩。但吟詩曰:“深洞鶯啼恨阮郎,偷來花下解珠璫。碧雲飄斷音書絕,空倚玉簫愁鳳凰。”侍衛皆寢,鄰近闃然,生遂緩搴簾而入。良久,驗是生。姬躍下榻,執生手曰:“知郎君穎悟,必能默識,所以手語耳。又不知郎君有何神術,而能至此?”生具告磨勒之謀,負荷而至。姬曰:“磨勒何在?”曰:“簾外耳。”遂召入,以金甌酌酒而飲之。姬白生曰:“某家本富,居在朔方。主人擁旄,逼為姬僕。不能自死,尚且偷生。臉雖鉛華,心頗鬱結。縱玉箸舉饌,金爐泛香,雲屏而每進綺羅,

磨勒的崑崙奴,去看了看崔生,說:“您心中有什麼事,竟這樣抱恨不已?您為什麼不和我說呢?”崔生說:“你們知道什麼,還問我的心裡事。”磨勒說:“您說吧,我一定能為您解除憂愁,不論什麼難事,我都能辦成。”崔生覺得這話不一般,便告訴了磨勒。磨勒說:“這是小事一件,何不早說,而自找苦吃。”崔生又把紅綃姬的隱語說了,磨勒說:“這有什麼難的,伸三個手指,是說一品家有十院歌姬,她是第三院的;翻掌三次,正是十五,是說十五日;胸前小鏡子,是說十五的月亮圓如鏡,叫您去相會。”崔生一聽非常高興,他對磨勒說:“用什麼辦法才能解開我心中的鬱結,達成我的願望呢?”磨勒笑了,說:“後天晚上就是十五夜,請您用兩匹深青絹,做一套緊身衣服。一品家有猛犬,看守歌姬院門,一般人是進不去的,進去也會被咬死。那犬,其警如神,其猛如虎,是曹州孟海之犬。這個世界上,除了我,別人不能殺死它。為了您,我今晚就要殺了它。”崔生便弄來了酒肉,犒賞磨勒。到了那晚的三更,磨勒拿了煉椎走了。只過了吃頓飯的時間他就回來了,說:“犬已經叫我打死,這回沒有障礙了。”

這晚三更後,崔生換上了緊身青衣,磨勒揹著他飛過十多重院牆,到了歌姬院,在第三院停下了。門還沒鎖,燈也亮著,只看紅綃姬長嘆而坐,好像在等待。她不戴頭飾,不施脂粉,美麗無比,淚水晶瑩,吟詩道:“深洞鶯啼恨阮郎,偷來花下解珠璫。碧雲飄斷音書絕,空依玉簫愁鳳凰。”侍衛都睡了,周圍很寂靜,崔生便慢慢掀起門簾進去了。過了很久,紅綃姬認出來人是崔生,便急忙跳下床,拉著崔生的手說:“我知道您很聰明,一定會悟出我隱語的意思,所以那天才用手語。可我不知道郎君您有什麼神術,才能到這深宅大院?”崔生便把磨勒為他出的主意,並揹他飛到這裡的經過告訴了紅綃姬。紅綃姬說:“磨勒在哪?”崔生說:“在簾外。”便把磨勒叫進屋,用金盃盛酒給他喝。紅綃姬告訴崔生說:“我家原來很富有,住在北方,是一品用武力逼迫我做了姬女,沒能自殺,苟且偷生,臉上雖然塗脂抹粉,心裡卻很苦悶。就是用玉箸吃山珍海味,用金爐焚香,用雲母屏風,穿綾羅綢緞,

繡被而常眠珠翠,皆非所願,如在桎梏。賢爪牙既有神術,何妨為脫狴牢。所願既申,雖死不悔。請為僕隸,願侍光容,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?”生愀然不語。磨勒曰:“娘子既堅確如是,此亦小事耳。”姬甚喜。磨勒請先為姬負其囊橐妝奩,如此三複焉。然後曰:“恐遲明。”遂負生與姬,而飛出峻垣十餘重。一品家之守禦,無有警者,遂歸學院而匿之。及旦,一品家方覺。又見犬已斃,一品大駭曰:“我家門垣,從來邃密,扃鎖甚嚴,勢似飛騰,寂無形跡,此必俠士而挈之。無更聲聞,徒為患禍耳。”

姬隱崔生家二歲,因花時,駕小車而遊曲江,為一品家人潛志認,遂白一品。一品異之,召崔生而詰之事。懼而不敢隱,遂細言端由,皆因奴磨勒負荷而去。一品曰:“是姬大罪過,但郎君驅使逾年,即不能問是非,某須為天下人除害。”命甲士五十人,嚴持兵仗圍崔生院,使擒磨勒。磨勒遂持匕首,飛出高垣,瞥若翅翎,疾同鷹隼。攢矢如雨,莫能中之。頃刻之間,不知所向,然崔家大驚愕。後一品悔懼,每夕,多以家童持劍戟自衛,如此週歲方止。後十餘年,崔家有人,見磨勒賣藥於洛陽市,容顏如舊耳。出《傳奇》。

侯 彝

唐大曆中,有萬年尉侯彝者好尚心義,嘗匿國賊。御史推鞫理窮,終不言賊所在。御史曰:“賊在汝左右膝蓋下。”彝遂揭階磚,自擊其膝蓋,翻示御史曰:“賊安在?”御史又曰:“在左膝蓋下。”又擊之翻示。御史乃以鏊貯烈火,

常常睡在珠翠裝飾的繡被裡,這都不是我希望的,我好像在監獄裡似的。賢僕磨勒既有這麼高明的神術,何不幫我逃出監牢。只要我的願望實現了,雖死不悔。我情願為奴僕,侍候在您身旁,不知郎君意下如何?”崔生面有愁容,沉默不語。磨勒說:“娘子既然這麼堅決,這只是小事一件。”紅綃姬非常高興。磨勒先為紅綃姬把衣服、妝奩揹出去三次,然後說:“天怕要亮了。”磨勒便揹著崔生和姬女,飛過高牆大院十幾處。一品家的守衛,誰也沒發現,於是回學院藏起來。天亮了,一品家才發覺。又看到了犬已死,一品大驚,說:“我家警衛森嚴,門戶緊鎖,來人是飛騰而來,沒留一點痕跡,必定是俠士所為。這事不要聲張,以免惹禍招災。”

紅綃姬在崔生家隱居了兩年,到了花開時節,她坐著小車去遊曲江,被一品家人暗中認出來了,告訴了一品。一品有點疑惑,便召來崔生追問此事。崔生膽怯不敢隱瞞,便詳細地把前後經過都說了,最後說都是因為磨勒揹著才去的。一品說:“是姬女的罪過,但她已服侍你幾年了,也不能向她問罪了。但我要為天下人除害。”命令五十名士兵,持兵器包圍崔生的院子,叫他們抓捕磨勒。磨勒手持匕首,飛出高牆,輕如羽毛,快如鷹隼。儘管箭矢如雨,卻沒能射中他。頃刻之間,不知去向。崔家卻是一片驚慌。後來一品也有些後悔和後怕,每到晚上,都會配備很多持劍執戟的家童自衛巡邏,這樣做了一年多。十多年後,崔家有人看見磨勒在洛陽市賣藥,面貌還和從前一樣。出自《傳奇》。

侯 彝

唐代宗大曆年間,萬年尉侯彝好講義氣,曾經藏匿過國家要犯。御史審問時他已經理屈詞窮,可就是不說要犯在什麼地方。御史說:“賊在你左右膝蓋下。”侯彝便揭下臺階上的磚,擊打自己的膝蓋,翻開指給御史看,說:“賊在哪裡?”御史又說:“在左膝蓋下。”他又擊打左膝翻給御史看。御史又用鏊裝烈火,

置其腹上。煙熢㶿,左右皆不忍視。彝怒呼曰:“何不加炭!”御史奇之,奏聞。代宗即召見曰:“何為隱賊,自貽其苦若此?”彝對曰:“賊臣實藏之。已然諾於人,終死不可得。”遂貶之為端州高要尉。出《獨異志》。

僧 俠

唐建中初,士人韋生移家汝州,中路逢一僧,因與連鑣,言論頗洽。日將夕,僧指路歧曰:“此數裡是貧道蘭若,郎君能垂顧乎?”士人許之,因令家口先行。僧即處分從者,供帳具食。行十餘里,不至。韋生問之,即指一處林煙曰:“此是矣。”及至,又前進。日已昏夜,韋生疑之,素善彈,乃密於靴中取張卸彈,懷銅丸十餘,方責僧曰:“弟子有程期,適偶貪上人清論,勉副相邀,今已行二十里,不至何也?”僧但言且行。是僧前行百餘步,韋生知其盜也,乃彈之。僧正中其腦,僧初若不覺。凡五發中之,僧始捫中處,徐曰:“郎君莫惡作劇。”韋生知無可奈何,亦不復彈。

良久,至一莊墅,數十人列火炬出迎。僧延韋生坐一廳中,笑雲:“郎君勿憂。”因問左右:“夫人下處如法無?”復曰:“郎君且自慰安之,即就此也。”韋生見妻女別在一處,供帳甚盛,相顧涕泣。即就僧,僧前執韋生手曰:“貧道盜也,本無好意。不知郎君藝若此,非貧道亦不支也。今日固無他,幸不疑耳。適來貧道所中郎君彈悉在。”乃舉手搦腦後,五丸墜焉。有頃布筵,具蒸犢,犢上劄刀子十餘,

放在他的肚子上。煙氣騰騰,左右在場的人都不忍看。侯彝卻大怒喊叫說:“為什麼不再加些炭?”御史也感到驚奇,便上奏皇帝。唐代宗召見了侯彝,說:“你為什麼要藏賊,這樣自找苦吃?”侯彝回答說:“這個賊確實是我藏的。我已經事先向他做了承諾,就是死了我也不能食言。”後來他被貶為端州高要縣尉。出自《獨異志》。

僧 俠

唐德宗建中初年,讀書人韋生舉家遷往汝州,中途遇一僧人,便和他並轡而行,彼此交談很融洽。天快黑時,僧人指著一個岔路說:“我的寺廟離這裡幾裡遠,郎君能光顧嗎?”韋生答應了,於是叫家人先走。僧人便讓他的隨從先走,回去準備食宿用品。走了十餘里還沒到。韋生問僧人,僧人指著一處林煙說:“這就是。”可是,走到那後又往前走了。這時,天已經黑了,韋生有點疑心,他平常就擅長射彈弓,便悄悄地從靴中取弓卸彈,又在懷中藏了十多粒銅丸,這才以責備的口氣問僧人:“我的行程是有時間限制的,方才由於欣賞上人您的清論,才勉強應邀而來,現在已經走了二十里啦,怎麼還沒到?”僧人只說走吧。他自己往前走了百多步,韋生看出了他是一個大盜,便拿出彈弓射他,正打中他的腦袋,僧人起初像不知道似的。打中五發後,他才用手去摸打中的地方,慢慢說:“郎君您不要惡作劇。”韋生知道對他無可奈何,便不再打了。

走了很長時間,到了一處莊園,好幾十人打著火把出來迎接。僧人請韋生到一廳中坐下,笑著說:“郎君不用擔心。”又問左右:“夫人的住處已經按我說的安排好了嗎?”又說:“郎君且自己安慰他們吧,就在這裡。”韋生看到妻子子女住在另一處,住處安排得很好,於是相顧哭泣。他們走向僧人,僧人上前拉著韋生的手說:“我是個大盜,本來未懷好意。不知郎君您有這麼高的武藝,除非我,別人是受不了的。今日不會有別的事,希望不要再有疑心。方才我中郎君的彈丸都在。”說著舉手摸腦後,五個彈丸便落下來。不久就開始布筵,端上了蒸犢,插著十幾把刀子,

以齏餅環之。揖韋生就座,復曰:“貧道有義弟數人,欲令謁見。”言已,朱衣巨帶者五六輩,列於階下。僧呼曰:“拜郎君!汝等向遇郎君,即成齏粉矣。”食畢,僧曰:“貧道久為此業,今向遲暮,欲改前非。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,欲請郎君為老僧斷之。”乃呼飛飛出參郎君。飛飛年才十六七,碧衣長袖,皮肉如脂。僧曰:“向後堂侍郎君。”僧乃授韋一劍及五丸,且曰:“乞郎君盡藝殺之,無為老僧累也。”

引韋入一堂中,乃反 之。堂中四隅,明燈而已。飛飛當堂執一短鞭,韋引彈,意必中。丸已敲落,不覺躍在樑上,循壁虛躡,捷若猱玃。彈丸盡,不復中。韋乃運劍逐之,飛飛倏忽逗閃,去韋身不尺。韋斷其鞭數節,竟不能傷。僧久乃開門,問韋:“與老僧除得害乎?”韋具言之。僧悵然,顧飛飛曰:“郎君證成汝為賊也,知復如何?”僧終夕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。天將曉,僧送韋路口,贈絹百匹,垂泣而別。出《唐語林》。

崔慎思

博陵崔慎思,唐貞元中應進士舉。京中無第宅,常賃人隙院居止。而主人別在一院,都無丈夫,有少婦年三十餘,窺之亦有容色,唯有二女奴焉。慎思遂遣通意,求納為妻。婦人曰:“我非仕人,與君不敵,不可為他時恨也。”求以為妾,許之,而不肯言其姓。慎思遂納之。二年餘,崔所取給,婦人無倦色。

周圍擺著菜餅。僧人向韋生作揖請他就座,又說:“我有幾個結義弟兄,想讓他們拜見您。”說完,有五六個穿紅衣扎巨帶的人站在階下。僧人喊道:“拜郎君!你們若是先前遇到郎君,早粉身碎骨了。”吃完飯,僧人說:“我幹這一行很久了,現在已經老了,很想痛改前非。不幸的是我有一個兒子,他的技藝超過我,我想請郎君為我除掉他。”他便叫兒子飛飛出來拜見韋生。飛飛才十六七歲,穿著長袖的綠衣服,皮膚細膩光滑。僧人說:“你上後堂去等郎君。”僧人給韋生一把劍和五粒彈丸,並向韋生說:“我乞求郎君使出所有的武藝來殺他,老僧我今後就沒有累贅了。”

他領韋生進入一個堂中後,出來反鎖了門。堂中四個角落,只有明燈閃爍。飛飛拿一短鞭站在當堂。韋生引弓發彈,以為必能打中。結果彈丸已被馬鞭敲落,不知不覺地,飛飛竟跳到樑上去了,沿著牆壁凌空行走,像猿猴一樣敏捷。彈丸打光了,也沒打中他。韋生又持劍追逐他,飛飛騰跳躲閃,只離韋生不足一尺遠。韋生把飛飛的鞭子斷成數節,卻沒有傷著飛飛。時間過去很久了,僧人開了門,問韋生:“您為老僧除了害了嗎?”韋生把方才的經過告訴了他。僧人悵然若失,對飛飛說:“郎君驗證你是個真正的強盜了,以後的事,誰又知道會怎樣呢?”僧人和韋生整夜談論劍術和弓箭之事。天要亮時,僧人把韋生送到路口,並贈給他絹布一百匹。二人垂淚而別。出自《唐語林》。

崔慎思

博陵人崔慎思於唐德宗貞元年間應進士舉。他在京中沒有住宅,曾經租人一小院居住。房主人另住一院,沒有丈夫,只是一個少婦,三十多歲,看起來還有些姿色,有兩個婢女。崔慎思便讓她們去通話,想納少婦為妻。婦人說:“我不是讀書人,和您不般配,您以後會後悔的。”崔生又想把她納為妾,她同意了。可是,她卻不肯說出自家姓名。慎思便把她納為妾。兩年多,崔慎思所取所用,婦人從未表現出不滿意的神色。

後產一子,數月矣,時夜,崔寢,及閉戶垂帷,而已半夜,忽失其婦。崔驚之,意其有奸,頗發忿怒。遂起,堂前彷徨而行。時月朧明,忽見其婦自屋而下,以白練纏身,其右手持匕首,左手攜一人頭。言其父昔枉為郡守所殺,入城求報,已數年矣,未得。今既克矣,不可久留,請從此辭。遂更結束其身,以灰囊盛人首攜之。謂崔曰:“某幸得為君妾二年,而已有一子。宅及二婢皆自致,並以奉贈,養育孩子。”言訖而別,遂逾牆越舍而去,慎思驚歎未已。少頃卻至,曰:“適去,忘哺孩子少乳。”遂入室。良久而出曰:“喂兒已畢,便永去矣。”慎思久之,怪不聞嬰兒啼。視之,已為其所殺矣。殺其子者,以絕其念也。古之俠莫能過焉。出《原化記》。

聶隱娘

聶隱娘者,唐貞元中,魏博大將聶鋒之女也。年方十歲,有尼乞食於鋒舍,見隱娘,悅之,雲:“問押衙乞取此女教?”鋒大怒,叱尼。尼曰:“任押衙鐵櫃中盛,亦須偷去矣。”及夜,果失隱娘所向。鋒大驚駭,令人搜尋,曾無影響。父母每思之,相對涕泣而已。

後五年,尼送隱娘歸。告鋒曰:“教已成矣,子卻領取。”尼欻亦不見。一家悲喜。問其所學,曰:“初但讀經唸咒,餘無他也。”鋒不信,懇詰。隱娘曰:“真說又恐不信,如何?”鋒曰:“但真說之。”曰:“隱娘初被尼挈,不知行幾裡。及明,至大石穴之嵌空數十步,寂無居人,猿狖極多,松蘿益邃。已有二女,亦各十歲,皆聰明婉麗不食。能於峭壁

後來生了一個兒子,幾個月了。一天夜裡,崔慎思關門閉戶正在睡覺,到了半夜,那婦人不在了。崔慎思很驚訝,認為婦人有姦情,很生氣。他穿衣起床,在堂前走來走去。當時月色朦朧,他忽然看見婦人從屋頂上下來,用白絹纏身,右手拿匕首,左手提著一個人頭。她說自己父親早年被郡守無辜殺害,她進城來報仇,好幾年都沒得手。今天終於報了仇,她不能久留,請求從此辭別。她換了衣服,用灰囊裝著人頭提著,對崔慎思說:“我有幸做了您兩年的妾,而且有了一個孩子。房子和兩個婢女都是我自己置買的,贈送給您,好好養育孩子。”她說完就走,跳牆越舍而去,崔慎思大為驚歎。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,說:“方才走,忘了給孩子餵奶。”於是進入室內。過了很久才出來說:“喂完了,永別了。”過了很久,崔慎思奇怪沒聽到孩子的哭聲,進屋一看,已被少婦殺死了。她殺死孩子,是為了斷絕自己的思念之情。古時的俠客沒有幾個能超過她。出自《原化記》。

聶隱娘

聶隱娘是唐德宗貞元年間魏博大將聶鋒的女兒。在她十歲那年,有一個尼姑到聶鋒家討飯,見到了隱娘,特別喜愛,她說:“押衙能不能將女兒交給我,讓我教育她?”聶鋒很生氣,斥責了尼姑。尼姑說:“押衙就是把女兒鎖在鐵櫃中,我也要偷去呀。”這天晚上,隱娘果然丟失了。聶鋒極為驚恐,令人搜尋,沒有結果。父母每思念女兒,便相對哭泣。

五年後,尼姑把隱娘送回。她告訴聶鋒說:“我已經把她教成了,還給你吧。”尼姑一下子就不見了。一家人悲喜交加。問隱娘學了些什麼,隱娘說:“開始時也就是讀經唸咒,沒學別的。”聶鋒不相信,又懇切地問隱娘。隱娘說:“我說真話恐怕你們也不信,那怎麼辦?”聶鋒說:“你就說真話吧。”隱娘:“我初被尼姑帶走時,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。天亮時,來到一個嵌空的大石穴中,有幾十步寬廣,沒人居住,猿猴很多,滿是松蘿。這裡已有兩個女孩,也都是十歲,都很聰明美麗,就是不吃東西。能在峭壁

上飛走,若捷猱登木,無有蹶失。尼與我藥一粒,兼令長執寶劍一口,長二尺許,鋒利吹毛,令剸逐二女攀緣,漸覺身輕如風。一年後,刺猿狖,百無一失。後刺虎豹,皆決其首而歸。三年後能飛,使刺鷹隼,無不中。劍之刃漸減五寸。飛禽遇之,不知其來也。至四年,留二女守穴,挈我於都市,不知何處也。指其人者,一一數其過曰:‘為我刺其首來,無使知覺。定其膽,若飛鳥之容易也。’受以羊角匕首,刀廣三寸,遂白日刺其人於都市,人莫能見。以首入囊,返主人舍,以藥化之為水。五年,又曰:‘某大僚有罪,無故害人若干。夜可入其室,決其首來。’又攜匕首入室,度其門隙,無有障礙,伏之樑上。至暝,持得其首而歸。尼大怒曰:‘何太晚如是!’某雲:‘見前人戲弄一兒可愛,未忍便下手。’尼叱曰:‘已後遇此輩,先斷其所愛,然後決之。’某拜謝。尼曰:‘吾為汝開腦後藏匕首,而無所傷,用即抽之。’曰:‘汝術已成,可歸家。’遂送還。雲:‘後二十年,方可一見。’”鋒聞語甚懼,後遇夜即失蹤,及明而返。鋒已不敢詰之,因茲亦不甚憐愛。

忽值磨鏡少年及門,女曰:“此人可與我為夫。”白父,父不敢不從,遂嫁之。其夫但能淬鏡,餘無他能。父乃給衣食甚豐,外室而居。數年後,父卒。魏帥稍知其異,遂以金帛署為左右吏。如此又數年。

至元和間,魏帥與陳許節度使劉昌裔不協,使隱娘賊

上飛走,像猴爬樹一樣輕捷,沒有閃失。尼姑給我一粒藥,又給了我一把二尺長的寶劍,劍刃特別鋒利,毛髮放在刃上,一吹就斷。讓我一意追隨那兩個女孩學攀緣,漸漸感覺自己身輕如風。一年後,刺擊猿猴,百發百中。後又刺虎豹,都是割掉腦袋拿回來。三年後能飛了,讓刺老鷹,沒有刺不中的。劍刃漸漸磨減了五寸。飛禽遇到,都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。到了第四年,留下二女守洞穴,領我去城市,我也不知是什麼地方。她指著一個人,一條一條地數說他的罪過,說:‘為我把他的頭割來,不要讓他有知覺。穩住心神,像刺飛鳥那麼容易。’她給了我一把羊角匕首,三寸寬,大白天我就在都市把那人刺死,別人還看不見。把他的頭裝在囊中,帶回石穴,用藥將那頭化為水。五年後,尼姑又說:‘某個大官有罪,無故害死很多人。你晚間可到他的房中,把他的頭割來。’於是,我就帶著匕首到他房中,從門縫中進去,一點障礙沒有,我爬到房樑上,直到天黑,這才把那人的頭拿回來。尼姑大怒說:‘怎麼這麼晚才回來?’我說:‘我看那個人逗弄一個小孩玩,怪可愛的,我沒忍心下手。’尼姑斥責說:‘以後遇到這樣的事,就先殺了他所愛的人,然後再殺他。’我拜謝了尼姑。尼姑說:‘我把你的後腦打開,把匕首藏在裡面,傷不著你,需要用時就抽出來。’又說:‘你的武藝已經學成,可以回家了。’於是把我送回來了。她還說:‘二十年後,才能一見。’”聶鋒聽隱娘說完後,心中很懼怕。以後,每到夜晚隱娘就不見了,天亮才回來。聶鋒也不敢追問,因此,也不太憐愛隱娘。

有一天,一個磨鏡少年來到聶家門前,隱娘說:“這個人可以做我的丈夫。”她告訴了父親,父親也不敢不應承,隱娘便嫁給了那少年。她丈夫只能制鏡,不會幹別的。父親供給他們吃穿費用很豐厚,讓他們住在外面。多年後,父親去世。魏帥知道隱孃的一些情況,便用錢財僱傭他們為左右吏。就這樣又過了數年。

到元和年間,魏帥和陳許節度使劉昌裔關係不睦,派隱娘割

其首。引娘辭帥之許,劉能神筭,已知其來。召衙將,令來日早至城北,候一丈夫一女子,各跨白黑衛。至門,遇有鵲前噪夫,夫以弓彈之,不中,妻奪夫彈,一丸而斃鵲者。揖之雲:“吾欲相見,故遠相祗迎也。”衙將受約束,遇之。隱娘夫妻曰:“劉僕射果神人,不然者,何以洞吾也,願見劉公。”劉勞之。隱娘夫妻拜曰:“合負僕射萬死。”劉曰:“不然,各親其主,人之常事。魏今與許何異,顧請留此,勿相疑也。”隱娘謝曰:“僕射左右無人,願舍彼而就此,服公神明也。”知魏帥之不及劉。劉問其所須,曰:“每日只要錢二百文足矣。”乃依所請。忽不見二衛所之,劉使人尋之,不知所向。後潛收布囊中,見二紙衛,一黑一白。

後月餘,白劉曰:“彼未知住,必使人繼至。今宵請剪髮,系之以紅綃,送於魏帥枕前,以表不回。”劉聽之。至四更卻返曰:“送其信了,後夜必使精精兒來殺某,及賊僕射之首。此時亦萬計殺之,乞不憂耳。”劉豁達大度,亦無畏色。是夜明燭,半宵之後,果有二幡子一紅一白,飄飄然如相擊於床四隅。良久,見一人自空而踣,身首異處。隱娘亦出曰:“精精兒已斃。”拽出於堂之下,以藥化為水,毛髮不存矣。隱娘曰:“後夜當使妙手空空兒繼至。空空兒之神術,人莫能窺其用,鬼莫得躡其蹤。能從空虛之入冥,善無形而滅影。隱娘之藝,故不能造其境,此即系僕射之福耳。但以于闐玉周其頸,擁以衾,隱娘當化為蠛蠓,潛入僕射腸中聽伺,其餘無逃避處。”劉如言。至三更,瞑目未熟,果聞項上鏗然,聲甚厲。隱娘自劉口中躍出,賀曰:“僕射

劉昌裔的頭。劉昌裔能神算,隱娘剛辭別魏帥時,他就知道她要來,便召來衙將,命令他:隱娘來時的那天早晨到城北,等候一男一女,各騎白驢黑驢。到了城門,遇有鵲在男子前面鳴噪,他用彈弓射,射不中。女子奪來彈弓,只一丸便射殺了鵲。你就上前施禮說:“劉僕射想見二位,所以我才從遠道趕來恭迎。”衙將按吩咐去辦,果然遇到了隱娘夫妻。隱娘夫妻說:“劉僕射果然是神人,不然,怎知我們要來。我們想見一見劉公。”劉昌裔犒勞了他們。隱娘夫妻拜過後說:“我們很對不起您,真是罪該萬死。”劉昌裔說:“不能這樣說,各親其主,人之常情。我和魏帥沒什麼不一樣的,我請你們留在這裡,不要有疑慮。”隱娘感謝說:“僕射左右無人,我們願意捨棄魏帥到您這裡來,我很佩服您的神機妙算。”隱娘知道魏帥不如劉昌裔。劉昌裔又問他們需要什麼,他們說:“每天只要二百文錢就足夠了。”劉昌裔答應了他們的要求。一天忽然不見了他們騎來的兩匹驢,劉昌裔派人尋找,不知去向。後來偷偷在一個布袋中,看見了兩個紙驢,一黑一白。

一個多月後,隱娘對劉昌裔說:“魏帥不知我們住下了,必會再派人來。今晚我會剪些頭髮,繫上紅綢,送到魏帥枕前,表示我們不回去了。”劉昌裔同意了。到了四更,隱娘返回來了,說:“送去信了,後天晚間魏帥必派精精兒來殺我,還要割您的頭。到時我也會想辦法殺了他,不用憂愁。”劉昌裔豁達大度,毫無畏色。這天晚上,燭光通明,半夜之後,果然看見一紅一白兩個幡子,飄飄然像在床的四周互相擊打。過了很久,見一個人從空中跌下地來,身首異處。隱娘也出現了,說:“精精兒已死。”將精精兒的屍體拽出堂下,用藥化成了水,連毛髮都不剩。隱娘說:“後天晚間,他會再派妙手空空兒來。空空兒的神術是人不知,鬼不覺,來無影,去無蹤。我的武藝趕不上他,這就要看僕射的福分了。您用於闐玉圍著脖子,蓋著被,我變成一隻小蚊蟲,潛入您腸中等待時機,其他再無逃避之處了。”劉昌裔按她說的做了。到了三更,劉昌裔閉著眼睛沒睡熟,果然聽到脖子上砰的一聲,聲音特別大。隱娘從劉昌裔口中跳出,祝賀說:“僕射

無患矣。此人如俊鶻,一搏不中,即翩然遠逝,恥其不中。才未逾一更,已千里矣。”後視其玉,果有匕首劃處,痕逾數分。自此劉轉厚禮之。

自元和八年,劉自許入覲,隱娘不願從焉,雲:“自此尋山水,訪至人,但乞一虛給與其夫。”劉如約。後漸不知所之。及劉薨於統軍,隱娘亦鞭驢而一至京師,柩前慟哭而去。開成年,昌裔子縱除陵州刺史,至蜀棧道,遇隱娘,貌若當時,甚喜相見,依前跨白衛如故。語縱曰:“郎君大災,不合適此。”出藥一粒,令縱吞之。雲:“來年火急拋官歸洛,方脫此禍。吾藥力只保一年患耳。”縱亦不甚信,遺其繒彩,隱娘一無所受,但沉醉而去。後一年,縱不休官,果卒於陵州。自此無復有人見隱娘矣。出《傳奇》。

沒事了。這個人像俊鶻似的,一搏不中便遠走高飛,為自己沒擊中感覺很恥辱,還不到一更,他已經飛出一千多裡了。”他們察看了劉昌裔脖頸上的玉石,果然有匕首砍過的痕跡,深達幾分。自此劉昌裔更是厚待隱娘夫婦。

唐憲宗元和八年,劉昌裔從陳許入京謁見皇帝,隱娘不願跟隨去京,她說:“從此我要遊山逛水,尋訪聖賢,只求您給我丈夫一個空頭銜便可以了。”劉昌裔照辦。後來,漸漸不知隱孃的去處。劉昌裔死於統軍任時,隱娘騎驢到了京師,在劉的靈前大哭而去。唐文宗開成年間,劉昌裔的兒子劉縱任陵州刺史,在蜀地棧道上遇見了隱娘,面貌仍和當年一樣,彼此很高興能夠重逢,她還像從前那樣騎一頭白驢。她對劉縱說:“您有大災,您不應該到這裡來。”她拿出一粒藥,讓劉縱吃下去。她說:“來年您不要做官了,趕緊回洛陽去,才能擺脫此禍。我的藥力只能保您一年免災。”劉縱不太相信,送給隱娘一些綢緞,隱娘沒有要,飄飄然而去。一年後,劉縱沒休官,果然死於陵州。從那以後再沒有人見過隱娘。出自《傳奇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