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 十一月二十八日 天上來的雷官

樂雲鶴是個豪爽的商人，有一回他到金陵做了好幾件大買賣，然後租了幾艘大船，準備在船上裝滿了貨物，便要沿長江回家去。一切都很順當，樂雲鶴心情好極了，特地又上街去挑了一支金鳳簪子，想帶回去送給妻子。

買好簪子，天色還早，樂雲鶴走進江岸上的酒樓，一面看看江上來往的船隊，一面吃點酒食。這時候，他忽然發現一個長手長腳的大漢，在他桌旁一會兒走過來，一會兒走過去。這個人長得可真奇怪啊！頭特別大不說，額上的青筋也都高高地凸了出來，好像有滿肚子的心事，又好像很餓似的。

樂雲鶴關心地問：“這位壯士，你要不要坐下來吃點東西啊？”然後一把拉他坐下，將桌上熱騰騰的酒菜和一籠包子推到大漢面前。大漢皺了皺眉，把酒推到一旁，兩隻大手卻抓起包子，狼吞虎嚥地吃起來，一眨眼，就把一籠包子吃光了。

樂雲鶴看他好像還沒吃飽，再叫了兩盤饅頭送上來。大漢埋著頭，大口大口地又吃個精光。

樂雲鶴暗暗驚訝，心想他恐怕還是吃不飽，便又叫了爛熟的豬蹄和香噴噴的蒸餅。這樣吃了好半天，直到桌上的碟子、盤子堆得像小山似的，大漢才滿意地噓口氣，摸摸肚子，向樂雲鶴道謝說：“三年了！我從來沒有像今天吃得這麼舒服，這麼飽過。”

樂雲鶴看他吃飽了，有了精神，就好奇地問：“你這麼一個雄赳赳的壯士，怎麼會落魄到一頓飯也吃不起呢？”

大漢停了一會兒，才懊惱地說：“我是受了天譴，唉，都是酒害了我……這，你不要問吧！”

樂雲鶴按不下心底的好奇，又問：“你叫什麼名字？你的家在什麼地方呢？這你總可以告訴我吧？”

大漢豪放地唱起來：“沒有名，沒有姓，大地上沒有我的家，江河裡沒有我的船，日頭出來時在荒村，落日時分呀，我到了京城。”

唱著唱著，他很快走出酒樓，不知去向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樂雲鶴的船隊就張帆鼓槳啟程了。船行了一整天，到了下半夜，沒星沒月的，忽然起了狂風暴雨，長江的浪濤翻湧，樂雲鶴的船隊竟然一艘艘都被大浪打翻了。他來不及叫喊一聲，就被吞進了黑沉沉的江裡。

半昏半醒中，樂雲鶴覺得自己被一個人從水中託了起來，那人再輕輕一扛，把他扛在背上。他努力睜開眼睛一看，救他的不是別人，正是昨天在酒樓上遇見的大漢呀！這個長手長腳的大漢竟然扛著樂雲鶴鑽出水面，兩腳踏在波浪上，幾大步一跨，一忽兒就到了江邊的淺灘。他放下樂雲鶴，轉身又回到江裡，救出其他落水的人，把一艘艘大船拉回到岸邊，然後再潛進水中，撈出樂雲鶴採買的各式貨物，一一放進船中。

樂雲鶴心想自己一定是遇上神仙了，他點了點貨物，居然一樣也不少，只是丟了要送給妻子的那支金鳳簪子。他驚喜地說：“這原本是場災難的，現在不但命沒送掉，除了一支金鳳簪子，什麼貨物也沒有損失。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謝你才好！”

沒想到大漢聽了這幾句話，“撲通”一聲，又跳進江裡，打個旋兒就不見了。樂雲鶴正在後悔自己多嘴，大漢卻已經銜著金鳳簪子，水淋淋地從江裡冒了出來。

樂雲鶴為了報答救命恩人，熱誠地邀請他跟自己回家去，受他款待。大漢笑一笑，就跟著樂雲鶴上了船。

船隊終於一路平安地回到樂雲鶴的家鄉。大漢在樂家住了下來，他每隔十幾二十天才吃一頓飯，可是一頓飯就吃掉普通人要吃十多天才吃得完的飯菜，真是吃得樂家上下目瞪口呆。

轉眼過了一年，這一天，樂雲鶴在家裡和大漢聊天，忽然天上濃雲密佈，好像要下大雨似的，一會兒又聽見隱隱的滾雷聲。樂雲鶴抬眼望了望窗外黑沉沉的天空，隨口說道：“天上到底是什麼樣子呢？這一刻雷聲隆隆，究竟是怎麼來的，怕也要到天上看看，才可能知道啊！”

大漢聽了，一句話也不說，只是呵呵地笑著。

一會兒，樂雲鶴覺得瞌睡得不得了，就這麼閉著眼，歪靠在椅子上。忽然他覺得身體飄飄搖搖的，好像坐在小船上。他猛地睜開眼睛，啊！自己竟然坐在一團輕軟的雲堆上。

他定了定神，抬頭一看，嗬！大大小小的星星近得伸手就能摸著。大的星星像盛開的蓮花那般大，光輝燦爛極了，小的星星卻像初生的蓮子一般大小，發出微細的星芒。

樂雲鶴大著膽子去扳大星星，可是怎麼使勁都搖不動。小星星卻像會動，於是他真的伸手摘下一顆，藏在大袖子裡。

樂雲鶴放大膽子摘星星，雷官坐在龍車上，拿起水瓢往下灑水。

這時候，兩條龍拉著一輛車子風也似的來了。車上載了一隻晶瑩剔透的巨大水缸，而救過樂雲鶴的那個大漢居然也坐在車上。他左手拿了一面銅鈸，右手拿了一把錘子，只見他用錘子敲了幾下銅鈸，竟然就發出幾道閃光和轟隆轟隆的雷聲！接著他又拿起一個水瓢，一瓢一瓢地舀著水往下灑。

樂雲鶴簡直弄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在做夢，大漢這時候朝樂雲鶴招招手說：“樂大哥，你不是想到天上來瞧瞧嗎？這就是天上啊。我本來是天上的雷官，專門掌管興雷布雨的事情，但是有一回醉酒誤了事，所以被貶謫下凡三年。今天期限已滿，我才又回到天庭，恢復了雷官的身份。”

樂雲鶴這才明白，他的朋友可不尋常呀！雷官又遞過來一個瓢子，說：“樂大哥，快請上車來，幫我行點雨吧！”

樂雲鶴高興地上了車，舀了滿滿一瓢水，撥開腳下的雲霞，從雲縫中看到朗朗大地上，一個個城鎮只有紅豆般大。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家鄉，舉起水瓢，淅淅瀝瀝地灑下去……

就這樣，樂雲鶴坐著龍車，在天上一面灑雨，一面把各種奇異的景物看了個飽。過了好一會兒，雷官解下龍車的韁繩，把繩頭遞給樂雲鶴，說：“雨已經降得差不多了，是我們分手的時候了。你抓緊繩子，就能縋下雲端，回到地上。”

樂雲鶴依依不捨地和雷官道了別，照著雷官的話，抓緊繩子，突然一陣風在耳邊呼呼吹起，他的身子直往下沉，嚇得他閉上了眼睛。繩子卻又猛然一抖，他的手一鬆，嗬！雙腳居然著了地。那條繩子很快地縮回天上，不見了。

樂雲鶴站穩了，往四周一瞧，哎呀！這不是回到家鄉來了嗎？只見農人都笑眯眯地站在田埂上。原來這一帶剛剛下了一場大雨，溝渠裡頭滿注著水，這下子春耕需要的田水，一定不缺啦！不過聽說十里以外的地方，雨卻只下了幾滴就停了呢。

樂雲鶴忽然想起袖子裡的小星星，不知道還在不在？他伸手一摸，摘下的小星星竟然還安安穩穩地藏在袖子裡呢！

他急忙跑回家去，捧寶貝似的拿出來給妻子看。沒想到，這顆小星星只是一塊暗淡發黑的石頭罷了。妻子撲哧笑起來，不相信他曾經到天上游歷了一番。樂雲鶴失望得很，隨手把石頭放在自己屋裡的桌子上，不去管它。

但是晚上大家都睡了以後，黑石頭忽然發出奇異的光輝，照亮了整個屋子。樂雲鶴高興極了，正要把家人都叫起來看，這顆小星星卻飛出了窗口。樂雲鶴追到窗口，只見小星星越飛越高、越飛越高，一下飛上暗黑的天空，飛進滿天的星斗當中。他看花了眼，沒辦法辨別得出哪一顆才是他的小星星了。

從此每到打雷下雨的日子，或是星星特別明亮的夜晚，家裡人總會看到樂雲鶴站在窗前，微微笑著，好像在回憶什麼有趣的往事。

給媽媽的話：

這篇故事改寫自清代古典小說《聊齋志異》的《雷曹》，樂雲鶴和雷官間雋永的情誼，真是令人羨慕神往。他們天上、人間的種種遭遇也極為曲折動人。

●圖畫為神話式彩畫。大圖的星星造型仿中國古代星象圖，邊框則仿敦煌壁畫，上框為敦煌壁畫中的飛天造型。